这部新片，拍了我们中国人最忌讳的事

　　一位老人走在路上，被楼顶掉落的空调砸中，当场死亡；
　　一位老人正在闲逛，被建筑工人抗在肩上的木条上的钉子刺中脖子，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一位老人在下楼的时候，一不小心滚下楼梯，头破血流。
　　这三起意外死亡事件中的老人是同一个人，他叫迪克约翰逊。
　　而这三个镜头来自迪克的女儿克里斯汀约翰逊为其拍摄的纪录片《迪克约翰逊的去世》。
　　影片模拟迪克的种种死法，并记录下其拍摄过程。
　　在一位老人面前频繁地提及死亡，在我们的认知里，似乎是非常令人难以接受的行为，更勿论让他去一遍遍地亲身演绎。
　　但主人公迪克似乎乐在其中。
　　面对女儿要拍摄一部关于自己的死亡的影片的提议，他的回应是我一直想做个演员。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迪克这个老头子，用克里斯汀的话说就是：非常开放，非常包容，这就是你会想要的父亲。
　　而就是这样一位父亲，正在逐渐消失。
　　因为他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这种疾病，在剥夺人的生命之前，就会先剥夺人的记忆。
　　光是想到我有可能会失去这个男人，就让人受不了。克里斯汀在旁白里这样说道。
　　几年前，克里斯汀的母亲也因患上阿尔茨海默症逝世。
　　作为一名纪录片导演，从业近三十年，作品曾经获得过奥斯卡金像奖，拍过关于母亲的影像却几乎只有她重病时的零星片段。
　　没有一个画面能够展现她当年热情洋溢的样子。
　　父亲的再度患病让克里斯汀一时间无法接受，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在死亡夺走亲人的生命之前，就已经开始失去挚爱的感觉。
　　最终她决定拍一部关于他日暮残年的电影，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有关父亲的点滴，制造更多的回忆。
　　开明的父亲也欣然接受。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迪克感知伤痛并找到最优应对方法的能力，强到令人不可思议。
　　他曾经是病人在危急关头愿意第一个倾诉与求助的人，但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开错药方，把两个病人约在同一时间；
　　甚至有一次，在听闻一位患者的丈夫去世时，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而五分钟后，他问这位患者：你丈夫好吗？
　　因此，他不得不提前退休。
　　影片也记录下了迪克作为医生职业生涯终结的一幕：他披上外套，走出几近被搬空的诊室，此时的画外音是办公电话里的暖心留言。
　　像这样温暖的细节在片中随处可见，迪克的脸上时常挂着俏皮而温和的笑容，也让观众更能与导演克里斯汀共情：
　　要送别这样一位内心柔软聪慧、善解人意的父亲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随着病情的加重，任何外出都会对迪克造成风险。
　　在一次迪克开着四个轮胎都瘪掉的汽车行驶八公里回家后，克里斯汀狠心没收了迪克的汽车。
　　这让迪克很伤心，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没用，无力地反驳：
　　你从没说过会拿走我的车。
　　我还没有糊涂到不能开自己车的地步。
　　但从迪克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是在无理取闹。
　　他知道如果不上交汽车会给儿女造成困扰，他只是无法接受自理能力的丧失，以抗议的方式争取自尊。
　　这下我能体会当初把你妈送进疗养院时她的感受了。迪克这样说。
　　我们也同样从影片中，体会到了那些逐渐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的无助。
　　渐渐地，迪克会半夜醒来好几次，把客厅当作候诊室，穿戴整齐等待他幻想出来的病人；
　　有时候会忙着去赶火车，称有秘密任务要执行；
　　相比2017年，他的智力测试从原来的22分降到了19分。
　　他会越来越健忘，会反复问同样的问题；目光变得呆滞，性格也将渐渐消失；子女再也不能向他寻求任何意见，因为他无法跟上他们的说话速度
　　这是一个足以令人心碎的过程。
　　也正因如此，父亲还没有完全丧失记忆，还能完整表达自己的这段时间，对于克里斯汀来说，更显得弥足珍贵。
　　拍摄的过程中，父女二人对彼此的工作与生活也更加了解：
　　比如女儿以为从没有患者在父亲的照看下自杀，迪克却否认说在自己行医过程中有过一两个患者自杀，克里斯汀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而父亲也第一次知道了从事电影行业三十年的女儿日常的工作内容，知道了演戏时需要替身，喷出的血只是道具颜料
　　万圣节当天，克里斯汀在摄影棚设计了一个阴森的场景，观察将迪克一个人留下时他会有何反应。
　　结果是，当迪克发觉女儿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表现得紧张又无助。
　　当克里斯汀推开门带迪克出去后，迪克说：
　　那里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不管怎样，你找到我了，我很感激。我那时绝对可能会走丢，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哦天啊亲爱的，你老爸已经没用了。
　　我们永远不会把你弄丢的。克里斯汀说。
　　记忆力减退最让迪克讨厌的地方，就是当他不记得一些事时，会伤到他人的感情，他会变为子女的负担，以后可能会越来越需要照顾。
　　克里斯汀要去以色列几天，她问爸爸：我离开你会难过吗？
　　你当心点好吗？你有我这个小兄弟需要照顾呢。
　　我不再是你爸了，我是你的小兄弟。
　　他就只会在身后粘着你，拖你后腿。
　　说这些话时，迪克的眼眶湿润了。
　　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不只发生在有阿尔茨海默病患的家庭。
　　在我们逐渐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小到父母在学习新鲜事物等方面需要寻求帮助，大到他们步入迟暮之时会如幼童一般需要被照顾，亲子角色的调转，或许是每个人终有一天必须面临的课题。
　　迪克与妻子信奉基督复临安息日会，安息日会承诺正直的人会上天堂。
　　但在过去，安息日教规严格，不允许喝酒、跳舞和看电影。
　　但在克里斯汀11岁那年，迪克带她与儿子去看了《新科学怪人》。
　　他说：我已经有自己的天堂了，就在地球上跟你们所有人在一起。
　　尽管父亲有着活在当下的生活方式，并不为追求升天而墨守成规，影片中，迪克死后，克里斯汀还是为他精心打造了一个梦幻的天堂。
　　天堂里有四处洒落的爆米花，有喷泉式的巧克力，
　　有包括李小龙在内的已故艺术家，
　　当然还有死去的妻子。
　　值得一提的是，迪克在30年前的一天，吃了三块巧克力软糖蛋糕，转天心脏病发作，险些丢掉性命；
　　而在女儿布置的天堂里，他又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到巧克力了。
　　克里斯汀将一座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天堂，以美好而具象的方式呈现在荧幕上，用这种方式消解父亲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同时消解着自己的悲伤。
　　作为死亡的重要环节，葬礼当然也少不了。克里斯汀还为迪克举行了一场追悼会，会上邀请了他的亲朋好友。
　　即便早已知道这只是拍戏，迪克的老友还是在念悼词的时候泣不成声。
　　兑现了与迪克生前的诺言，吹奏了一曲《离开》，但因为过度悲伤，已经完全走音。
　　此刻在门外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迪克和克里斯汀笑得前仰后合。
　　你是否曾想过：‘如果情况糟糕到一定程度，我就不想活了’？克里斯汀问父亲。
　　这个乐观的老头子却回答：没有，我太热爱生活了，不会那么做。我允许你送我去安乐死，但你得先征得一下我的同意。
　　短短两句话，既表达出了他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透露着他不想拖累子女的体贴与豁达。
　　铺子想，看完片子，连作为陌生人的我们都会舍不得这个善良可爱的老头子吧。
　　除了对死亡大胆地探讨，最值得一提的是，作为著名摄影师，从克里斯汀的镜头里倾泻而出的丰富情感。
　　虽然讲的是生离死别的沉重话题，又带点黑色幽默，《迪克约翰逊的死亡》在画面风格上却堪称温柔。
　　从一家人的老房子，到虚构的天堂，大量柔光和鲜明色彩的运用，无不自然流露出克里斯汀对父亲深厚的爱。
　　这或许也是影片被称为写给父亲的情书的原因之一。
　　与其说导演克里斯汀和父亲迪克不避讳谈及死亡，不如说他们是用一场场死亡的演习，来练习着告别。
　　如果爱给予我们的只有美，那该多么容易，但是爱却要求我们必须面对失去彼此的恐惧。
　　当知道终有一别时，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庆祝那短暂的快乐以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