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堵流媒体巨头各国监管能否奏效？

　　流媒体行业异军突起，不仅撼动了电视行业的基石，突破了院线放映窗口期，模糊了电影和电视之间的界限，还改写了独立制片和委托制片之间的商业关系，很多订阅型付费点播（SVOD）合同更是引入了美国式雇佣工作条件。
　　随着流媒体服务在全球的落地渗透，各国政府也陆续意识到，这种变革是根本性的，必须在法律法规上做出监管。
　　澳大利亚昆士兰科技大学媒体研究教授阿曼达洛茨（AmandaLotz）就提出过一个问题：流媒体服务更像广播电视公司，还是更像录像租赁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国际流媒体巨头公司现在已是庞然大物，集生产商、委托人、发行商、出口商、捆绑服务商、电影节主办方，以及电子商务购物窗口于一身。
　　各国政府对流媒体平台的监管方式不尽相同。有的政府从文化认同的角度来探讨在线视频；有的则从产业政策上对流媒体展开治理，包括创造就业、频谱分配、增加税收及颁发许可等。
　　随着流媒体巨头的规模不断扩大，人们惊恐地发现，这些流媒体平台拥有几乎无限的选择，它们直接面对消费者，可以引进海量的国外内容。毫无疑问，就像约束社交媒体和假新闻一样，流媒体也需要约束。
　　在澳大利亚，针对全球巨头公司的相关立法讨论停滞多年后，突然又紧迫起来。但对于流媒体，澳大利亚业界还没有形成统一立场。
　　在欧洲，以前用于规范广播电视领域的《电视无国界指令》（TelevisionWithoutFrontiers）已经被新出台的《视听媒体服务指令》（AudiovisualMediaServicesDirective）所取代。这项指令里有些熟悉的条款，满足了一些国家的文化例外想法。
　　毫无疑问，各国政府针对流媒体巨头的战线已经拉开。
　　欧洲勾画公平竞争蓝图
　　Netflix今年仍被法国戛纳电影节拒之门外，但在欧洲范围内，Netflix、亚马逊和迪士尼跟当地影视领域结合得越来越深。在欧盟27个成员国中，这些流媒体巨头的用户不断增长，业务日益拓展。为了对它们进行约束，欧洲陆续推出了几项立法，其中最重要的是《视听媒体服务指令》（AudiovisualMediaServicesDirective），这项法案已在欧洲各国进入不同的实施阶段。法案规定流媒体公司在大多数欧盟国家都有投资义务；有些国家欢迎流媒体公司和当地的制片公司合作，但是为合作设定了一定的条件，并反对采用好莱坞式的雇佣工作模式。
　　立法研究公司卡伦国际的资深媒体分析师劳拉斯博阿里娜认为，新指令使得视频点播（VOD）服务和电视频道之间的竞争更加公平。此前，欧洲就给广播电视公司制定了投资配额，现在这些规定正扩展到流媒体领域。
　　《视听媒体服务指令》的核心是要求流媒体巨头为欧洲用户提供至少30的欧洲影视内容。此外，欧盟各成员国还可以根据国情各自立法，规定外国流媒体公司在运营所在国收入用于直接投资所在国内容的百分比数字，各国还可以对商业模式做出各自的规定。
　　法国以捍卫本国的文化和产业闻名，因此在法国境内实施的《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可能对流媒体影响最大。根据法国政府刚刚颁布的法令，流媒体在法营收的20到25都要用于投资本土内容。
　　由于戛纳电影节规定所有参赛影片都必须在法国院线上映，Netflix只能缺席戛纳。然而这只是冰山一角。法国院线实力强大，他们要求实施严格的窗口期政策，这项政策独立于《视听媒体服务指令》之外，但也跟法国的全面监管息息相关。
　　法国国家电影委员会（NationalFilmBoard）和法国的影视机构一直在反复讨论新法规。根据规定，外国流媒体公司不仅要将其年营收的一部分用于投资法国的电影和电视剧，还要与独立制片公司分享版权。在讨论过程中，他们还征询了包括Netflix在内的数家国际流媒体公司意见。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Netflix公司代表表示，谈判进行了18个月，现在终于接近尾声了。而亚马逊、迪士尼和苹果等公司均未发表意见。
　　Netflix的谈判目标是，将营收的20投资于法国内容，并在院线上映和流媒体首播之间保留12个月的窗口期，而非法国目前实行的36个月。但新法规规定，要想将窗口期缩短到12个月，流媒体公司必须将营收的至少25用于投资本土内容。此外，Netflix只愿拿出营收的4用于制作院线片，而法国制片人要求Netflix增加对院线片的投资。
　　一位参与谈判的制片人透露，关于院线片，Netflix有很多先入为主的想法，但我们希望随着更多电影在他们的平台上播出，他们能看到加大电影投资的好处。
　　在法国，受《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影响最大的将是电视制作人。到目前为止，Netflix在其投资的大多数热播法国剧目上拥有永久性全球版权。未来，根据《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对于与法国独立制片公司合作拍摄的作品，流媒体公司将只拥有36个月的独家版权。这显然会打击流媒体投资高端剧目的积极性。
　　《绅士怪盗》（Lupin）就是Netflix出资的法国热播电视剧，制作方戈蒙电视台（GaumontTelevision）的负责人伊莎贝尔德乔治认为，Netflix给戈蒙提供了资源，让我们能以预想的效果制作这部雄心勃勃的电视剧，并赋予其法国文化元素。如果合作方太多，这部电视剧很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意大利正在密切关注法国的动态。
　　意大利国内的谈判同样长达数月，但尚未达成任何协议。预计政府将单方面颁布立法，规定流媒体须拿出本土营收的12。5到20用于投资。
　　意大利制片公司正在争取的一项关键法律条款是，他们必须是唯一能够购买版权并启动项目的人。这是为了阻止流媒体公司获得意大利的影视IP，并直接与本土演员、编剧和导演签定协议。
　　当前存在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在意大利现有法律下，外国流媒体公司通过与当地制片公司合作，能够获得意大利政府多达30的退税，但他们的合作伙伴却分不到一杯羹。
　　总部位于罗马的独立制片公司CrossProds隶属于德国贝塔电影公司（BetaFilm），该公司正在为亚马逊PrimeVideo制作一部电视剧。公司负责人罗萨里奥里纳尔多有这样的疑问，我算了一下，2015年至2019年间，我们总共出资230万欧元（约合270万美元）开发了目前尚未投入制作的作品。未来，我们能通过拥有的版权收回投资吗？他提出，在现有的法律法规下，他们的这些投资是无法收回的。不过里纳尔多表示很高兴与亚马逊合作，并乐观地认为谈判会取得进展，流媒体公司的义务也将会增加。
　　Netflix在意大利的一位代表表示，Netflix深度参与了《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在意大利的谈判，并正在采取非常有建设性的做法。
　　在德国，谈判的进展也不顺利。Netflix的一位德国代表对媒体发问，为什么流媒体要受到与广播电视公司相同的行业约束？
　　而在西班牙，Netflix效应非常积极，Netflix在西班牙制作的内容于数量和影响力上都超过其他欧洲国家。尽管如此，西班牙制作公司还是希望《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尽快生效，这样传统影视公司的发展才更有持续性。
　　西班牙制片人阿尔瓦罗隆格里亚认为，对于流媒体来说，很多欧洲国家市场都不够大，按照流媒体公司的算法，他们永远不会支持拍摄一部波兰电影或立陶宛电影。
　　英国英式的窘境
　　对于是否要将欧盟制定的《视听媒体服务指令》纳入本国法律，英国的态度一直犹疑不决。早在2018年，欧盟就将视频分享平台纳入《视听媒体服务指令》调整范围，成员国有两年的宽限期在本国国内批准这一法案。在2020年9月的最后期限前，这项法案在大多数欧盟成员国都未能通过，除了英国。然而，仅仅4个月之后，也就是2021年的1月31日，英国脱欧过渡期就结束了，这意味着欧盟的法律在英国无须执行。
　　流媒体在英国已经是个蓬勃发展的产业，在英国实施《视听媒体服务指令》究竟会不会对这一产业造成影响，仍需时间来检验。不过，该指令要求给本地用户提供30的欧洲内容，这对英国观众来说毫无必要，因为英国本国制作的内容已经很多了，比如剧集《王冠》《杀死伊芙》等。更不必说，很多美国大制作影视剧都有英国元素，这些也可以算在份额内。
　　因此，英国拒绝实施《视听媒体服务指令》并不奇怪。
　　谈到流媒体时，英国数字、文化、媒体和体育委员会（下简称DCMS委员会）似乎不太关心制作问题，而更关心如何引导观众的注意力。为了确保媒体生态圈的平衡，DCMS委员会最近建议，流媒体公司需公布点播数据，并要求电视机制造商意识到突出（公共广播服务）内容的重要性，避免SVOD提供商获得不公平的优势。在电子节目指南的SVOD部分，也要突出公共广播服务的内容。
　　DCMS委员会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对于Netflix、亚马逊Prime和Disney等外国流媒体对消费者访问公共广播服务施加不当影响，英国现有立法无法加以管制，英国国内广播电视公司感到失望。
　　或许正因如此，DCMS委员会的奥利弗道登最近在《泰晤士报》撰写评论《广播电视的未来，以及我们如何使其适应21世纪》，宣布将在立法改革上展开磋商。改革的内容将包括为流媒体制定严格的内容和观众保护标准，类似于广播电视公司必须遵守的标准，确保公共广播电视服务在数字平台上也拥有足够突出的地位。
　　澳大利亚和印度
　　多种力量角力主导权
　　在流媒体公司监管上，澳大利亚有着亚太地区最成熟的方案，监管重点就在于本土内容的支出。
　　针对流媒体监管意见的征询文件出炉已近一年，业界反馈也已于今年5月正式提交。如果流媒体公司不能自愿制定本土内容投资额度，那么澳大利亚政府有可能会出台强制性措施，相关措施最早将于明年1月份实施。
　　澳大利亚就媒体融合的理论性探讨已有10年之久，如今随着OTT时代的到来，这一讨论突然变得十分迫切。澳大利亚联邦艺术部部长保罗弗莱彻去年曾对媒体表示，数字技术已经打破了传统商业模式，大部分监管机制都过时了。随着营收减少、成本上升和监管框架过时，澳大利亚媒体部门提供澳大利亚节目、本土内容和公益新闻的能力正受到挑战。
　　澳大利亚公众非常热衷流媒体，早在Netflix正式登陆澳大利亚前，就有数以百万计的澳大利亚家庭非法跨境订阅了Netflix。迪士尼旗下的流媒体平台Disney于2019年才登陆澳大利亚，预计将很快超越当地运营多年的流媒体平台Stan，成为澳大利亚第二大流媒体平台。
　　许多人认为，目前澳大利亚一些规定阻碍了传统媒体的发展，相反却让流媒体随心所欲地引进外国内容。
　　比如，澳大利亚规定每天早上6点到当天午夜之间，当地的免费商业频道必须将55的时间用于播出本地内容，流媒体平台Stan也受到这一要求的限制。而外国流媒体公司却并没有购买或制作澳大利亚节目的义务。
　　保罗弗莱彻建议，订阅用户超过50万或营业收入超过5000万澳元（约合3790万美元）的流媒体平台，需将其收入的20用于投资本地内容。澳大利亚制片人协会和导演协会，以及澳大利亚银幕制作人组织表示支持该提议，同时积极建言献策。
　　Netflix强烈反对任何强制性监管，声称拟议中的法规在起草时，就好像Netflix此前没有对本土内容进行投资似的。亚马逊声称，2020财年，亚马逊在成人剧和儿童剧上投入1。11亿澳元（约合8410万美元），这一数字要远高于澳大利亚商业广播电视机构的投资。根据澳大利亚政府通信和媒体管理局的数据，澳大利亚商业电视广播机构2020财年投入为8970万澳元。
　　Netflix并非唯一一个反对强制性规定的。
　　昆士兰科技大学的研究人员阿曼达洛茨认为，监管可能会适得其反，原因有三：可能拖垮国际流媒体公司；可能迫使国际流媒体巨头与Stan争夺本土内容；可能导致在澳大利亚的制作增多，但不一定是包含澳大利亚文化内核的内容。洛茨认为对政府补贴的争夺，已经吞噬了本土文化领域，如果没有补贴，几乎不会有任何澳大利亚本土内容。
　　澳大利亚政界人士和行业协会表示，他们正关注着法国和加拿大的监管动向，这些国家同样存在文化补贴。
　　在印度，随着移动宽带和流媒体的出现，数以亿计的新视频消费者涌现出来。印度的监管情况和别国不同，在政府和行业的角力过程中，诞生了不少官方或非官方的监管机构。
　　印度号称拥有世界上最活跃的流媒体生态系统之一，既有如亚马逊、Facebook这样的大型国际平台，也有如ALTBalaji、Zee5这样的本土平台，还有跨国平台（Disney、Hotstar和索尼LIV）。
　　印度政府认为这些平台的竞争既不健康，还存在潜在风险。
　　由印度互联网和移动协会（下简称IAMAI）支持的在线内容策划提供商在去年9月制定了一项自律准则，但印度政府信息和广电部（下简称MIB）去年11月接管了迄今都未受到监管的流媒体行业，并拒绝批准自律准则。
　　MIB针对内容的规定十分严苛，考虑到印度政治的多变性、该国与周边国家复杂的历史渊源，以及宗教在该国社会中的地位，流媒体平台一不小心就有违反规定的风险。
　　MIB的相关规定已于今年5月26日生效，但尚未严格执行。MIB表示，仍然希望以自我监管为先（但并未说明认可哪个机构），他们出台的规定算是后备方案。
　　考虑到印度政府也正在采用自上而下的强硬策略来监管社交媒体，未来流媒体行业面临的不确定性进一步增加，法律诉讼和集中监管似乎难以避免。
　　韩国出台服务稳定法
　　在亚洲其他地区，政府对外国流媒体进行监管主要是出于税收、颁发牌照，或者是获得其他收益的考虑。Netflix是韩国境内最大的国际流媒体平台，预计今年将在内容方面投资近5亿美元，当地的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正在游说政府让流媒体支付网络费。
　　尽管这种收费的法律依据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质疑，但本土互联网服务提供商仍坚持不懈地游说政府。2020年，韩国通过了一项《服务稳定法》，满足了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的部分要求。
　　讽刺的是，这项法案的出台，正值韩国流媒体平台试图在政府支持下走向全球之际。如果对这些公司的海外业务施加类似的收费，可能会阻碍其在海外的进一步发展。然而，亚洲其他国家的电信公司，尤其是印度尼西亚，正在效仿韩国，游说政府推出本国版本的《服务稳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