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听我说 我的父母亲是地道的农民,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祖上能记载的信息寥寥,和大多数生于斯、长于斯的祖辈一样,只知道是走西口来到这片梁外土地,然后定居、垦荒、放牧,靠天吃饭,靠地养家,靠子养老。 梁外的土地贫瘠,十年九旱,辛劳一年,看老天爷的脸色生存。祈天求雨,存粮备荒,地翻三尺也要颗粒归仓;土打泥墙、茅草覆梁,靠天吃饭年年闹饥荒;披星戴月、终处不息,一日清闲心里慌。这些都是我们儿时最深的记忆,其实也是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最真实的写照。 父母亲也没有例外,虽生在和平年代,但也经历了各种运动、各种潮流、各种灾害,在苦难中求生存,在煎熬中盼光明。后来又有了我们三个儿女,用农村话说都是挨肩肩长大,本来并不宽裕的家庭更加艰难。 父母亲没有给我们带来可供依靠的富裕生活,但对我们的教育却是方圆数十里出了名的,一门儿心思供我们读书识字。 父母亲刚成家时也因为家庭琐事没少拌嘴争吵过,但在教育子女名下想法却出奇的一致,没有犹豫,不容商量。 父母亲不善言辞,不会讲出多么高深的学问理论,但一生视忠厚、朴实、善良、自立更生为传家宝,言传身教,以身示范,时刻教导我们要走正路。 父母亲读过一些书,在学校里曾经品学兼优,但因为家庭缘故早早辍学,早早承担起了家里的重担,他们把所有希望寄托给我们,寄予了厚望,不希望我们这一代再走了老路。 多年来,父母亲的教导看似无章可寻,不成系统,但其实却饱含着智慧和普世的价值观,他们有一套不同寻常的教育观,无需验证,无需渲染,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流露。一路走来,我们是在父母亲的教育观下长大,又是在父母亲的教育观下立身,他们的教导已经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特别是我们自己有了孩子,才更加体会到父母亲教导的智慧,朴实中蕴含着伟大,坚忍中蕴含着力量,这是一份弥足珍贵的传家宝。 人穷志不穷,这是在我们记事起父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谁谁家的孩子又考上了大学,谁谁家又出了一名大干部,父母亲常常在我们耳边念叨,教导我们上了大学就能挣钱养家,有了工作就能跳出农门,最朴素的观念给我们懵懂的心灵种下了第一粒希望的种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是读书识字,就是好好学习。考出去,考上一个好学校,这些观念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成长。 我们小时候接触最多的就是父母亲上学时留下的那些五花八门的书本,这是我们能接触到最早的读物,最早的启蒙,虽然大多数看不懂,但一串串文字能激起我们识字的欲望,一幅幅图画能激起我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那些红色语录、革命诗词,我们小小年纪也能听得入迷。还有父亲自学乡村医生期间的一些书籍,厚厚的大部头,偶尔翻一下,感觉特别神奇伟大,不可思议,见识了不一般的知识。父亲至今还收藏着这些赤脚医生书籍,成为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我的弟弟后来从事医学专业,这和小时候父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这些是小时候父母亲为我们上的第一堂课。 到了上学的年龄,当时村里有一所离家较近的民办学校叫茶店梁学校,还有一所离家较远的公办学校叫什股壕学校,当时大多数孩子选择了就近入读,父母亲却为我们选择了较远的公办学校,这里的教育质量相对更好一些,但需要跑更多的路,需要花更多的学费,需要我们放弃更多的农活,这对于当时视孩子为新生劳动力的农村家庭,特别像我们这个大家庭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在这里,我们接受到了较好的启蒙教育,接触到了更多的有文化的老师,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有了与大多数孩子同台竞技的机会,这也是那时那地父母亲唯一能为我们做出的最好选择了。回想起来,父母早期对孩子的选择是多么至关重要。 每到开学,母亲每天就早早地起床下地,开始为我们备早餐,一张油烙饼是最奢侈的早饭,至今感觉那还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然后就是十几里的求学路程,年复一年,风雨无阻,淋过暴雨,顶过风雪,冻过手脚,小小年纪,经历过孤身一人经过荒野坟场的恐惧,经历过冰河来临赤脚过河的刺痛,经历过鞋袜不济补丁落补丁的无助,经历过灯油用尽月光晨读的无奈,也曾放弃过,也曾迷茫过,也曾犹豫过,但一次次在父母亲的坚持下挺了过来 记不清父母亲多少次央求学校为我们减免学费,记不清母亲多少次将家中的仅剩的几颗鸡蛋拿出来换了练习本,想尽一切办法不至于让我们学业中断。我至今保存着当年获得的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这是平生交给父母亲第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父母亲的教育中没有责骂,没有唠叨,在念书与不念书问题上没有商量,但在一些问题上却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尊重,给予了我们余地,甚至也同意让我们亲自尝试,这对我们的成长成熟是至关重要的。 一件事让我深深体会父母亲对我的宽容和理解,也让我变得更加成熟。上初中三年级时,班里出现了一股转学潮,学习好的同学大都转到邻镇的一所中学,那所学校环境、教学质量相对要好一些,我也盲目跟风,办了转学手续,结果入学后才知道事与愿违,格格不入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师生关系,甚至经历了校园欺凌,小小身心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成为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深处旋涡,我要么随波逐流,要么退学归家,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些情况告诉了父母亲,父母亲没有责备,也没有犹豫,当下决定退一步再说,回家休学半年再做决定。 记得那年春天我与父亲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二十公里的退学路程,父子俩整整走了一天。这二十公里,是我人生中最难走的一段路程,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到校园。回到家中的这半年,使我一下子变得成熟,也使我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就要做最好的自己,下定决心,从头再来。 在父母亲的鼓励下,我坚定了继续完成学业的决心,重新回到原来的巴音敖包学校,重新捧起了书本,苦读一年,每天晚上仅仅休息四个小时,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师范学校。想想没有父母亲的尊重,我的决定是脆弱的,想想没有父母亲开明的态度,我也可能就此终结在校园的门外。 父亲常给我们说的一句话是吉人自有天相,当时只知道这是一句好话。我们现在常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父母亲在我们学习成长的重要阶段,给了我们最多的赞美和夸奖,特别是在有人的时候,话不多的父亲也会毫不保留地夸奖我们,这与当时大多数家庭的父母亲形成了强烈反差,当大多数父母亲在为自己孩子恨铁不成钢而郁闷焦虑时,父亲却是极尽夸赞之辞,自豪感写在脸上。 其实现在想来,我们也无特别出众之处,他们就是对我们每一点进步后的鼓励罢了,我们知道我们做得很不够,与父母亲的期望还有很大的差距,但这是父母亲当时能给予我们最低成本的付出了,正是这一次次鼓励,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动力,不能让父母亲失望,不能让父母亲口说无凭,不能让父母亲因贫穷再受到冷眼歧视,时刻激励着我们,学习成绩是我们唯一可以掌控的资本。 如今,虽然我们姊妹学业有成,工作稳定,如愿以偿地从农村回到城市,有了工作、有了稳定住所,但再不见父母亲当年那种夸耀了,父母亲反而是时时谦卑,处处慎微,将这种优越感、自豪感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也直到今天才理解父母亲当年的那番苦心。 父母亲常说,好娃娃是指靠出来的。其实这就是教育最基本的东西,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要让孩子有意识地参与到生活中来,参与到家庭事务中来,有意识地让孩子尝尝苦,受受罪。 小时候,我们一面学习,一面也在父母的带领下参加家里的各种劳动,各种农活,挑水、捡柴、拾粪、耕田、放羊、锄地样样能行,特别我做为家中老大,一段时间来以来,照顾弟弟妹妹也是我的主要任务,尝过了农村的各种酸甜苦辣,尝到了农民的不易,尝到了当家的艰难,但这些都成为我们一笔难得的财富,指靠出来的娃娃早当家,指靠出来的娃娃不怕苦,指靠出来的娃娃有毅力,我能早早地替父母亲承担起这个家,和这一段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父母亲常教导我们一定要与人为善,常讲一句话善人头上有天,常常教导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特别是父亲,老实本分,一生听得多、说得少,遇事不争论,更不惹事,不搬弄是非,村里的一些邻里纠纷,父亲老是吃亏的那一个,但父亲总能默默地咽下不公、咽下心中的怨气,为这些,和母亲也没少争吵过,但最后总被父亲劝阻妥协,时间久了,母亲也适应了父亲的脾性。吃亏吃不坏、人善善不死是父亲一生的信条,让他三尺又何妨?所以当我们遇到不公不顺时,总是教导我们不要怕吃亏,他们把教育子女做为终生自豪的事业,把全部心血倾注在子女名下,厚积薄发,来日方长,相信孩子们会为父母亲争回脸上的光,如今看来,父母亲做到了。 父母亲都经历了解放后的各种运动,也让他们对这个社会有更加深刻的认识。我2000年参加工作后,见证了所处城市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大建设、大起伏的历史时期,也是各种社会问题集中爆发的时期,特别是从政以后,一段时间以来,一些事也曾让我迷茫,一些事也曾力不从心,一些事也曾让我怀疑,但父亲一再教导我,一切都会过去的,要对体制抱有希望,有千难万险也要承担,有多少不公平也要挺住,不要着急,不言放弃,更不要妄议。其实,形势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这么多年,在我心中,对孝顺有特别的理解,特别是对老人的孝顺,在父母亲的影响下,我一直坚信,敬神不如敬老,老是家中宝,对老人的孝道不只是出于人之常情,也是一种人之本能,但事实上很多人很难做到。 我的爷爷曾经在我出生后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后与世长辞,我是看着父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爷爷从病榻上一直养老送终的。久病床前无孝子,特别是我小时候的农村,在老人养老问题上,家家有本难唱的经,也曾见多了为了老人有子女不睦的,有互相推诿的,有对薄公堂的,但是我的父母亲在爷爷的养老问题上自始至终孝道如一,十几年如一日,第一口饭给爷爷吃,省吃省用,卖羊卖猪,请大夫,买药物,求偏方,这些也是我成长中最深的记忆之一。 我成家后,爱人的奶奶、姥姥尚健在,膝下子孙同堂,我给予了最大的孝顺和力所能及的照顾,从我做起,从爱人做起,从我的孩子们做起,做出一个孝顺的榜样来,让更多的亲戚为老人敬到一份孝心。是父母亲小时候无声的教导给了我们终生受用的孝道,我相信这种孝道会产生更多的能量,超过孝顺本身,影响一个人的方方面面。 父母亲一生对社会上托关系、找后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感,从小在印象中父母亲就对这种走后门现象深恶痛绝,时刻教导我们要靠自己的实力上,万事不求人,求人不如求己,自力更生,自强自立,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才是最光荣的。 这么多年来,我们深深地体会到需要做到这一点是多么的不容易,这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少的努力,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独善其身,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表象,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有些不可能竟然成为可能,有些可能却是一场空,有些事情竟是套路,有些事情却是不按套路,有些事情常识无法解释,这些不容我们置身世外,但我们的心底这根弦是时刻没有放松的,如同警钟一样时刻敲打着我们,这种教导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我们。 父母亲的教导看似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看似是一些教条的行为,看似是一些不会变通的思维,但把这些道理真正上升为行事的准则,并能坚持下来,就是真理,就是最管用的常识,也是自我保护的良方。其实父母亲就是继承了传统文化中的忠、孝、礼、义、智、信,他既是一个社会得以生存的准则,也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