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比这秋天的雨水凉

　　比这秋天的雨水凉
　　窦宪君
　　雨下了一夜，天亮了，空气里依然飘着细细的雨丝。屋檐下望天，云层薄，雨不会转大，无风，雨丝安稳，阶前的花，枝叶不招摇，雨水使得植物安宁，清净。
　　母亲知我要出门，早早地下了面，加了荷包蛋，汤水里飘着葱花的香。吃过，由母亲收拾，我准备出门，要去参加朋友外婆的葬礼，一个我从没有见过的、82岁老人家的葬礼。
　　出发前，决定穿什么鞋子时犹豫了一下，图个轻便，选了双平底绛紫色拉带凉鞋。光脚，不穿袜子。不穿袜子是近几年开始的，以前穿，就像有人出门前一定化妆一样，我出门前一定穿袜子，当然，这么说是指夏天。
　　夏天穿袜子，不是脚丑，也没注意别人是不是也穿，从小就那么穿过来，不管热不热的，习惯了。有些习惯，实在是件吃亏的事，明明是不舒服，因为习惯，硬是保持下来，几十年如一日。一年一年看着街上的人将该露不该露的都在拼命往外露的时候，我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觉得到了给它曝光的时候了。
　　还好，有时候否定自己，就是一瞬间的事。为什么穿呢，可以不穿的。仿佛，为什么要对不起自己呢，可以对自己好点的。
　　衣服不用选，初秋最好的搭配，半袖衫，半截裤，虽已入秋，但是，穿多了不热，穿少了不冷，是最怡人的天气。过够了火热的夏天，想她早早地走，好在她也不纠缠，不再热情如火，为下一季的回归做好铺垫，走得从容大度，深情款款，方觉那走过的时光不是有意的，是命之使然。
　　知会母亲一声，出门了。母亲回应，声到人到，目送我，出屋门，开院门，直到再关门挡住母亲的目光，我才是一个人走在深巷，步入正街。
　　街上行人寥寥，雨天，天地仍像一双迷离的眼睛，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慢慢地走，觉得时间要抓紧的时候，刚好一辆出租车驶过来。招手，车停，抖落伞面上的水，开门上车。伞没抖净，雨水依然从伞骨上滴下来，渗到车里铺的红色地毯里。和司机师傅解释，师傅说，没事儿。
　　和开车的师傅脸熟，出租车是特制的，专门提供给残疾人使用。清晨车少，坐过几回他的车，印象中，也都是早晨。聊过几句，师傅自认是一只笨鸟，得早早地出来觅食，才能吃得和别人一样饱。自我认知实在是个好的品德，自强不是空话。
　　车行驶到早市，划算着路程，便叫师傅停车，付了车钱，说再见。早市儿人依然不少，各色雨篷远远地搭过去，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冷不热的天，小雨不挡人，不影响人们的购物心情。
　　夜里大雨，主街道又变成了水道。小镇每有大雨，必考验镇里的排水功能。水从山上下来，气势汹涌。而我要去的地方，正好在半山坡上。本来出租车可以开上去，是我想走着的。我感觉，踩着水路步行上山也不错。
　　山坡陡，水流奔腾，处处开着白色的水花，一花败了一花又开。在石缝间上蹿下跳的水花，像极了撒泼打滚的孩子，我在其间走，也像在和孩子一起玩儿。
　　水不深，看见水中的脚，抬起来，落下去，像鱼儿翻出水面又落入水中。若是没有事情赶着，遇到这样的天多半会呆在家里，偏就有事了，偏就偏得了，像坐上了时光机，回到了小时候。
　　走得慢，是故意的慢，有些忘我。身边不断有人超过去，感觉和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突然惊觉，真的就有一个老人要在这么好的一个时节离开了，她要去的世界，有这样的水吗，有这个初秋冷热相宜的天气吗。
　　要离开的老人在这个世间活了八十二年，82年的光阴很长，却没有长到给我一个时间认识；82年的光阴很短，短到最后，只给人一个送行的片刻，其余的时光不知道都去哪儿了。
　　离开的老人家也幽怨吧，不然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上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眷恋，是一个漫长的雨夜，加上清晨雾一样缠绕的哀愁。
　　我终于握到朋友的手了，比这初秋的雨水凉，还有她眼里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