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路红那晚回到家时,天已黄昏。 女儿坐在玻璃窗前,一边摆弄玩具一边轻声唱歌。陈斜靠在沙发上,心若无物状。表姐照往日样,坐在沙发另一侧,不时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一切如同昨日。 不多时,女儿突然对我说,妈妈,我想出去走走。我问她,去哪里呢?她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们去幸福公园吧,人很多,也很热闹的。她的目光明净而清澈,让我不忍拒绝。转而,我征询陈的意见。他起身走到桌边站着,低头想了一下,便答应下来。 女儿听了,一脸灿烂的笑,似乎她早已在幸福公园旁站着了。 表姐不想去,我便叫上二哥二嫂,带着孩子一起驱车前往。 幸福公园由新城区去,坐落在沙林大道旁。从家出发,不一会儿就到了。 将车停靠在路边,一眼就能望到一片空旷至极的凹地。四面绿树成荫,与之成环抱之势。路灯点缀其间,远近皆然,有一种落错有致的美感,另有一种层层叠叠绿意盎然的情趣。 此时,夕阳西下,天将暗,风微凉。远处的房屋、树木和花草在最后一抹余晖下闪着微光,有一种未经过滤的天然气韵。新修的道路朴实而开阔,焕发着新城的朝气。那方斜坡映衬周围浓密的绿植、小路、凉亭,虽经人工装饰,却也不失韵味。 路边有好几个卖风筝、各式玩具之类的小生意人,散步、游玩的人也特别多,凉亭里也坐满了人,孩子们忙着放风筝、追逐不息。树上不时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似不忍错失这份快乐。空气中有草木的气息,有尘土的气息,忽浓忽淡,如花释放。 千年烟火,凡俗人间。一草一尘,仿佛都是人心。以此遗忘尘世,暂时耽溺和沉沦。 转眼,暮色转深,一弯朦胧的月渐渐升了上来,静静地悬在天空,像奇幻的人生,仿佛才刚刚开始。 这时,女儿拿着新买的风筝,与陈往低凹处走去。她边走边回头与我说:妈妈,我们去放风筝了。你们可不要走远哦。我点点头,然后在一处空地上坐下来。 二嫂抱着孩子坐在我身旁,月光淡淡的洒在她脸上,沉静而温和,与梦无异。她怀中的孩子好奇地四处张望,她白净的脸、额头和眼睛,似被月光无声漂过,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朦胧的美。 二哥站在几米开放,抬头望了一下月亮,然后垂下目光,沉默地望着附近的人影在走动,脸上漾起微微的笑,似在思索人生。又似想起了过去的回忆。 远处有清亮细碎的声音传来,犹如天籁。又闻得孩童们充满活力的欢笑声,一阵接一阵。寻着声音,静观风筝舞空,亦能感知到他们的乐趣。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或脚步匆匆,或款款而行,亦或走走停停。仿佛周围已变成一片无声流动的世界。 另有人从清凉的暮色中走来,也是走走看看,一脸淡然,仿佛回到人性最真实、纯粹的质地之中。 这时,听到有孩子对母亲说:妈妈,你看,那个姐姐的风筝怎么一直飞不起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这才发现女儿仍在那方斜坡处扯弄风筝。陈则低头摆弄那个线轮,手指似与风筝线缠绕。我起身朝他们走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他们试了小半天了都未能成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然后,冲我努努嘴,显出苦闷的表情。 我想了想,折身去找出售风筝的女子,对她说明情况。她听后点点头,关好车门,随我来到斜坡地。她大致看了一眼,说,不能在坡上放风筝,这样是飞不起来的。要到低凹处去放才行。 我们跟在她身后走到低凹平坦处,站在一旁,看着她调试风筝线轮。是普通的姑娘,因为年轻,又化了一个淡妆,映着朦胧的天光,所以感觉很美。 不过几分钟,她就把风筝调试好了。女儿照她说的,扯着风筝线一路往斜坡上逆跑,借风借力,不多时,风筝便飘飘荡荡地飞上了天,一展眼就飘摇若舞了。女儿蹦蹦跳跳地跑着,柔软的头发轻轻飞扬,身体矫健如一只小鹿。从背影看过去,她已经俨然是一副小少女的模样了,仿佛生命的真实映照。时间太快,她的成长更快,不容我有多余的情绪。 陈慢慢地走到坡沿上,默默地看着女儿与风筝的嬉戏,微微出神。我想,他内心深处必也感怀不已。风追逐着风筝,也送来她清脆的笑声。看着看着,他脸上不禁浮起微微的笑,似沉浸在月光声影之中。 我也沉默伫立,面对着月光下梦魇一般的树影、披满光辉的叶片、绿植深处的小径、凉亭里朦胧浮动的灯火、那些小巧跳跃的身影、还有那些行动的或静止的灵魂空气中的清凉无声地渗进胸腔,所有的倦怠也仿佛烟消云散了。 二哥走到陈身旁站着。此时此刻,风清凉,月光正好,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动,只需静静地等着。 二嫂仍旧抱着孩子坐在那里,一团光斑映在她们身上,有一种慢慢延伸的美好的感觉。 一米开外,一对老人并肩坐着,容色干净,举手投足,尽显岁月带来的沉淀。不时地,传来他们絮絮叨叨的声音,温和而轻柔。年龄,是让人安静下来的东西,隐隐还带有一种自相矛盾的痛楚、不甘,但又在生命的一朝一夕间全部被接受,然后微笑着生活,在轮回反复中捕捉童年、青年和成年以及旧梦的影子,从而度过余生。 身后一棵树荫下,有一个瘦而优雅的身影,身穿一条浅咖色V领长裙,露出修长的颈部,黑发及腰,柔韧如绸。她目光略略低垂,长久地凝望着前方那片凹地、树木、灯影,以及远处的房屋和闪烁穿过的车辆,一脸超然物外的平静与自如。似乎有点忧郁,又仿佛很深。那侧脸一隅,恰似月光本身。这样美而不俗的女子,让我深受触动。 一转侧,便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依偎在一起,一派清辉洒在两人身上,照见了他们微笑的脸。姑娘散乱的长发拂过男子的脸,她微微闭了眼,斜倚在对方怀里,一动不动。风轻轻的吹,仿佛呢喃细语。近旁有孩子追逐,还有歌唱的声音。那近乎细纱般的月光长久地停留在他们身上,安静无声,仿佛繁华错落的瞬间。温柔而丰盛的爱情,如同满室幽香,熏染了彼此的生命。 不知怎地,这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让我有一种日行夜行,最后都在梦里遇见的感觉。 细细想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似乎蕴藏在飘忽无涯的想象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花光灯影,暗香浮动,若一场夜宴。星月皎洁,如梦如幻,又真实不虚。 一阵风拂过,送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哟,都快九点了。 我看一眼手机,转而对陈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家了。 他说,好。然后呼唤女儿的名字。 约五六分钟左右,女儿才喘息着跑来,齐眉刘海下的眼睛扑闪如星火,月光给她的脸洒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她拉扯着风筝线,开心地笑着,仿佛这种纯真的滋味给她带来了幸福。 是要回去了吗?她问我。 是的。 陈帮她收回风筝,再把线慢慢绕回到线轮上。 在夜色中,与二嫂、孩子们一起,坐在后排座上,观望车窗外幽暗的天空、厚实的大地、缄默的房屋和草木,以及那方斜坡上未及散去的人群,微光照亮脸庞尘世景象,一览无遗。 也唯有在此刻,被灯火月华照耀,才能感受到一种深邃和温柔。一事一物,仿佛岁月在这方土地上留下的古老墨迹。耽美且永恒。 头顶,星火依旧闪烁,给人以宁静之感,仿佛心的皈依。那云影,那寂寞的足迹,在生命深处扎根、生长。 在闭目合十之际,月光如一滴清泪,借由自己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