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才我和我的父亲

　　我和我的父亲
　　文刘德才
　　曾记得，小时候的一天傍晚，我们几个小孩儿到村后的瓜地去玩，当时瓜地看瓜的老头叫宋天元，他怕我们几个在地里瞎害，便每人给了我们两个香瓜，让我们回家。走到快到家门口时，我爹和邻居一伙人乘凉，见我有些鬼鬼祟祟，我爹便厉声喝道，把手拿出来，因我的香瓜就在裤筒里，怕别人看见，当时我还小，都穿的开裆裤，我怕漏了馅，死死不往出拿，我爹就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地踢了我两脚，又在我的背心上撞了两拳，瓜从裤子里滚在地上，我哭了，大人们笑了，我爹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更不好看，又狠狠地打了我一通，晚上我吓得连家也不敢回，这是我有生以来爹打我最厉害的一次。细想起来，我的举动丢了他老人家的脸，他就向七八岁的孩子撒气，这可真是严父啊！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估计回家后，他老人家内心也是后悔的，为了自己的脸面，我怎么打自己的孩子那么狠心呢！
　　人们常说慈母严父，我娘长期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吃喝拉撒缝，家里一切都是我娘管，我娘说了算，我总觉得娘比爹亲切，爹常年不在家，差不多二年左右才回家一趟，和我们交流沟通很少。我们打心眼里有些怕他，说他就是严父。
　　其实我爹并不厉害，也不可怕，长得很面善，慈祥端庄的脸庞，留着背头，身材高大肥魁，鼻梁上架着一副古铜色的眼镜，衣服向来整洁干净，走起路来稳稳沉沉，左脸下端，有一撮天生的福毛，和人们说起话来很温和，面带微笑，看起来很像一个当官的样子。
　　父爱如天，父爱如山，父亲用辛勤劳动和汗水换来的金钱就是我们生活生命的靠山。
　　1960年三两二时期，农村人家家没有粮食，吃不饱，我娘我大哥和我五弟，三人每天还不到九两，我爹得知情况后，从山西运城一次次往家里邮寄红枣和红薯干，吃着香甜的红枣和干脆的薯干，全家人都感动的哭了。这一颗颗红枣，一片片薯干充满着父爱。平时我爹看起来很让人害怕，此时此刻，我却看到了一颗慈祥而又善良的爱心。
　　我爹是个买卖人，人们都说买卖人是奸商，其实我爹做买卖并不奸，他很讲诚信。很多朋友都愿意和他搭伙结伴，他的朋友很多。
　　我爹还乐于助人，当手头宽裕的时候，他就愿意帮助有困难的乡亲，有求必应。记得当时我村有两户人家，他们想买皮车，需要相当一部分资金，我爹便把天津五昌蔴庄的活动资金预借给他们，以解燃眉之急。我爹在村里的威望很高，深受父老乡亲的尊重和爱戴。
　　大约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年我爹回家，由于交通不大便利，当时又没有电话和手机，只用书信联系，说是哪天哪天让我们去西合营车站去接他，结果我整整等了半天，下午五点多钟还不见我爹的踪影，我心急如焚，索性就往回返吧，快出西合营时，又有一辆客车迎面而来，我就又返回去去接，一连两次都不见我爹的影子，我灰心了，失望了，无功而返。
　　直到晚上快九点了，我才回到家里，来回60多里，脚上已打上血泡了。家里人都十分着急，我一进家，大伙的心才跌到肚子里。我喜出望外，看见我爹已经回来了，我顿时失控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委屈，我爹把我抱住，笑乎乎地说：四子，爹让你受苦了。当时，大家都乐了，我却泣不成声。
　　原来我爹带了些东西，怕拿不动，从黄梅马庄子提前下车了，把东西寄在黄梅供销社一个熟人那里。
　　第二天我和我姐姐才从黄梅把东西取回来，又走了满满一天，脚上的血泡更大了。
　　其实我爹心底很善良，处处存有爱心，我长得面色发黑，我二哥常叫我四黑猩猩，我调皮，好出贼相，好说笑话，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上得去，办事也靠得住，全家都很喜欢我。爹对我更是厚爱有加。
　　1963年我初中毕业，考入河北柴沟堡师范。当时我已18虚岁了，但个子很小，只有68斤，我大哥用小车推着我到西合营。第二天坐敞车到宣化，再坐火车到柴沟堡。经过四年的刻苦学习，我终于毕业了。柴师四年，我学到了不少知识，也增长了许多才干，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在政治上也逐渐成熟起来。
　　1967年开始分配工作，我先被分到四川广旺矿务局，后因武斗没有如愿，我又回到蔚县，最后又把44元路费交回学校，这是何等的思想觉悟啊！
　　后来，我被分配到大南山果庄子公社七井寺学校任教。一人一校，上至校长，下至工友。工作六年和山老区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和友谊。我爹曾在金井粮店工作，两个人的地方都有井字，两个人的命运好像也连在一起。有井就有水，有水就有财，这也许是巧合吧！
　　后因身体状况不佳，我又调到北大平公社海子洼村任教。工作二年，成绩斐然。所办学前育红班，成效显著。全地区在海子洼村举办了现场会，我在大会上做了主题发言，名声大振。
　　二年后，我被抽调出来创办北大平公社高中，我任负责人。为创建高中我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是北大平公社高级中学的奠基人。
　　后因工作需要，我又调到常宁中学任教，六年的教学生涯，给老师学生以及家长和领导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我所教的高中十班，奖状贴了半墙，毕业时，师生哭成了泪人。
　　在调往吉家庄国办中学前夕，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是1984年十月一日宣誓的。
　　调入吉中后，我完整地教了一个班。我任19班班主任和19班20班两个班的语文课。三年的功没有白费，19班连续二年被评为出席县先进班集体。88年升学考试，我所任的十九班考入中师中专共12名，创建了吉家庄中学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同年12月，我被提任为吉家庄中学教导主任，直到退休，一干就是18年。
　　这些成绩的取得，是与自己在小学，中学和师范的刻苦努力分不开的。我也有一种感恩思想。
　　我在柴师读书时，经常和我爹伸手要钱，爹从来不顶脸，每次十块，因为当时爹的工资也不高，直到退休也才挣43。5元。
　　有一年，我爹回家探亲，在家里没有看到我，心里想念自己的儿子，于是他老人家转乘火车到柴沟堡下车，专门到学校看我。一到传达室，看门老头一听说是找刘德才，就伸出大拇指说你的儿子是好样的，我爹高兴地笑了。
　　我爹转乘火车前，把我带到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饭，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柴沟堡闻名遐迩的特产熏肉。直到远望老爹背影离去，我身上的熏肉味还随风飘香，这香味中渗透着当爹的一份爱心，使我终生难忘。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爹去学校打听我的学习情况，老师的评语中写道，脑筋灵活，成绩优秀，有时不遵守纪律，最后说我口快，上课好上搭下音，现在想起来这既是缺点，也是优点啊！
　　我和我姐姐念初中的时候，正处困难时期，尽管我们也吃不饱，但我和我姐姐还要每天省上一二两等星期六回家，给我娘我大哥和我五弟吃。
　　当时我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学生，文艺演出，讲演比赛，次次有我，在学校也小有名气。
　　我爹的性格很开朗，是一个爱说笑话，十分风趣的人。
　　他说他们单位有个腿脚不太连累的人，右脚一走就向里一崴，人们便给他起了绰号，叫逗点儿。这是多么形象的比喻呀！
　　他还讲过一个女人太胖，屁股大得出奇，骑上自行车连车座子也找不到了，话音刚落，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是有些夸张呀！
　　更风趣浪漫的是，有一个女知识青年在村里乱搞，后来肚子大了，村干部和她谈话，说眼看孩子快生了，你看是谁的？赶快让他和你一块把孩子生下来。那个女子回答时毫无羞涩，大言不惭地脱口而出，那么多人，我知道是谁呀？真是太恬不知耻了！
　　运城的知识青年大都是南方的，他们喜欢吃大米。每每到粮店总想多要点大米，可是柜子里只有少量大米是给部队留的。后来被他们发现了，我爹手足无措，只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这大米是生产队做种子用的，这些知识青年没有实践经验，脱口而出，既然是做种子，我们就不要了。这些白面书生连稻谷才能做种子都不知道，太傻了。
　　我爹的爱好很多，爱抽烟，好喝酒也会划拳，对下象棋也很有瘾。
　　说起抽烟，我爹还跟我们讲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人从西合营坐马车到代王城赶集，一路上两个钟头抽烟不停，一根接着一根抽，我爹说你少抽两根吧，那个人满不在乎地说，我怕烟谢了，没火，费火柴。我们听了，都暗暗发笑，是烟贵还是火柴贵？
　　我爹喝白酒三四两看来没有问题，我三哥喝酒半斤也不在话下。爷俩喝高兴了，也想制造点气氛，于是俩人就划开拳了。我们都不会，也看不懂，只是在旁边看热闹。爷俩越划声音越大，满院子的人都能听得到。我三哥的令子变化莫测，我爹的令子万变不离其中，划多少回合句句是5。爷俩划得高兴，我们看得开心，双方不分胜负，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我家有好几副象棋，闲暇时我爹就想玩一会。我爹会玩儿，我三哥经过的场次更多，俩人一下就是半天，有时连尿也顾不上尿。大概是我三哥年轻，脑子灵活棋艺略高一筹，有时把老汉儿将住了。总得说来，爷俩的棋艺都不错，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后来为了节约开支，供儿女们念书，也可能是为了自己的身体，我爹把多年来的抽烟的嗜好戒了，酒也不喝了，拳也划不成了。
　　我爹在外一辈子，却永远也忘不了蔚县的这块黄糕。每当中午吃完糕后，我爹便兴奋地说真香！真正香！！！而且碗里每次都要剩上一口菜，也许是过惯苦日子了，也许这也是一种毛病。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个毛病，大概是继承我爹勤俭节约的好传统吧！
　　说点儿高兴的事儿吧！
　　最让我们难忘的，是吃我爹亲手拉的抻面。我爹的手艺很精熟，一是我爹在北京大兴店当过伙计伺候过人，二是我爹在运城30多年，那里是小麦主产区，人们几乎天天吃白面，于是我爹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抻面。面条可粗可细。可长可短。有一次，我记得我们的双眼瞅着我爹的动作，他光着膀子只穿一个背心，来回揉面，直到把面团揉筋道，然后才开始拉抻，拉出的面条来回折叠，面条在案板上啪啪作响，粗细随意，长短自如。放在开水锅里煮熟后，浇上几勺肉汤，倒点山西老陈醋，味道美极了。我们香得几乎把舌头咽下去。我爹在一旁累得一股劲儿地擦汗，脸上却露出了惬意的微笑。
　　我爹还有一招绝技，蒸馒头不用看时间，只用手在锅盖上面一捏，便知生熟。熟了，气是干的，生的，气是湿的。现在我也学会了。
　　回想起来，我们哥几个的成长成才，固然离不开母亲的辛苦抚养和教育，细想起来，要是没有我爹做坚强的后盾，做经济的基础，做家庭生活的大梁和支柱，那是绝对不行的。因为穿衣吃饭念书是要花钱的呀！
　　父爱如山，恩重如山，父亲是家庭生活的靠山，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爹由于工作认真，爱岗敬业，忠于职守，任劳任怨，总的一句话，靠得住。别人60岁就退休，我爹66岁才退休，还是我爹觉得自己年岁大了，远离故土，身体倘若有个不适，家人难以照应，所以才主动申请的，比别人迟退了六年。
　　我家有辆破旧的自行车，是三枪牌的，经查是英国货。我们一直传了几代，而且以此引以为荣。我爹怜惜这辆破旧的自行车。退休后又花了不少钱，让他的老朋友张发，又重新整修一新，而且还骑上旧貌换新颜的自行车去西合营赶集，当时我爹已年近古稀了。
　　我爹患有高血压，最高血压上过200多，经常服益寿宁等降压药，后来脑血管堵了，动脉硬化了，神智越来越不清楚了。人们都说我爹，那么能干，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上岁数就变成这样了？
　　儿女们成人成才，也是父母的骄傲。一次我爹病愈出院，我爹走在前面，我们房大的五个儿子，半圆形的尾随其后，熟人们便问，老上汉儿，这是你家的五个儿子？我爹自豪地说：就是就是，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次，我爹去赶集买了二斤韭菜，回来用拐杖挑着，赶到家时，韭菜只剩下几根了。
　　后来老爹越来越糊涂了，有时上街认不得回家的路，还得人们往回送，甚至连羞臊也顾不了了，对着人解开裤子就尿，大小便失禁了。
　　我三哥从兰州回来，我爹高兴得热泪直淌。我问我爹谁回来了，他是谁？他激动地说不出来，只连声说：兰州兰州。
　　脑子虽然糊涂，但疼怜儿女的心还是永恒不变的。我在常宁教书，每天下班回家，我爹几乎天天在门口等我，看见我就笑。一次，坐在门槛上，起不来，一下跌倒了，把我爹小拇指也折断了。
　　人老了，就经常思念自己的归宿和后事，我爹在临终前二三年，天天嚷着要做棺材，不住地说，郭文斌给闹上木头了，你们连做也不给做了？几经追问，我二哥，找木匠终于将寿木做好了。我爹还亲自躺在里面试了试，等我下班回家第一句话便说，挺宽敞，挺宽敞，意思是能放下，绰绰有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
　　后来我爹瘫痪了，卧床不起，吃饭也得人喂，我娘带病还得给我爹喂饭。一次，我爹像小燕子一样张嘴等着吃食呢，我娘夹了一口面，已经睡着了，看到老人们到了这般地步，我不由得潸然泪下，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尽管脑筋糊涂了，神志不清，但心里还老是惦记着我娘。我一生没见过爹娘老两口吵过架，抬过杠，真是恩爱夫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啊！
　　我爹临终时，我们七个儿女全部在场，看到我爹痛苦的样子，一次次受着病魔的折磨，我们实在是于心不忍。我跪在我爹的面前，大声地说，爹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俺娘的，你就不用接记了话音刚落，我爹双手竟然举起来了，大声地吼了一声，他哭了，脸上却露出了会意的微笑，眼角的泪水掉了下来。
　　我爹安详地走了，我们放声痛哭，看到这灵感动人的一幕，我们也为我的爹娘二位老人一辈子的恩爱所感动。
　　我爹是1986年腊月病逝的，享年78岁。
　　又过了两年，我娘也病故了，享年76岁。
　　为了缅怀父母，继承他们的遗德，我提议为二位老人立块墓碑，得到了兄弟姐妹的积极支持，在孙子们的帮助下，2016年清明节，一块碑身高大，庄严肃穆的大理石墓碑，傲然挺立在父母坟前，好像给爹娘居住的地方新建了一个街门楼一样，同时也了却了做儿女的多年来的夙愿。
　　碑身前面刻着：
　　祖德流芳
　　碑身后面刻着：
　　父母养育恩念念不忘
　　儿女孝敬情代代相传
　　祭文：
　　不忘父母养育恩
　　父母恩情似海深
　　五男二女功劳大
　　省吃俭用把书供
　　儿孙后代自有福
　　光宗耀祖留美名
　　祖德流芳垂千古
　　立碑缅怀尽孝心
　　二零一六年清明节
　　我爹生在旧社会，虽然本人不是党员，却教育自己的儿女，要热爱党，热爱祖国，要把为人民服务当作自己的座右铭。
　　我爹离开我们已经35年了。虽然时间已经不短了，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谈，依然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他永远活在我们儿女的心中。我们要把他老人家的优良品德永远传承下去，让我们刘家人丁兴旺，财运亨通，家业兴盛，光宗耀祖，以慰我爹的在天之灵。
　　文章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一次滴落。
　　2021年父亲节后
　　作者简介：
　　刘德才，男，中共党员。1946年出生，1966年毕业于河北柴沟堡师范。1995年进修，毕业于河北教育学院。一直奋战在教育第一线。热爱教育，热爱学生，爱好广泛，中学高级教师。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