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开出的花一一读孙频小说集疼

　　孙频小说集《疼》
　　疼痛，极度的疼痛，会与快感相通，变成养料，滋养灵魂中的黑暗萌芽，使它开出花，恶之花，美艳至极，毒害至极。读孙频小说集《疼》，总让人有被刺痛想逃离的想法，更多的，是被击中无法释卷的震动。
　　五个辣眼晴的疼痛故事，无数苦难中煎熬的灵魂。
　　婴儿也罢，色身也好，柳僧的隐喻，丑闻的象征。具象纷乱的红尘万种，不能言说的人生苦楚，莫不是被一个字牵引：爱。这本书里的人缺爱，极度缺爱，这种极度匮乏令TA们痴迷、疯狂，为了追求爱，TA们堕落丶迷失，抛弃尊严、轻视生命。
　　于是，永远视女儿如婴儿的母亲为了女儿的幸福自杀了，在一个个男人身上寻找爱之证明的女博士杀人了。这些人的疼痛，叠加复合，便是我们幽深的潜意识。根据精神分析学说，潜意识藏着痛苦之根，而痛苦，多源于童年。
　　小说《抚摸》的主人公最典型，幼年时父母因车祸双亡，在姑母家被姑父性侵，爱的缺失使她觉得不配拥有好东西，为了理直气壮地活下去，她把姑父的骚扰当作理所应当，一边厌弃自己，又享受这罪恶感。这段经历影响了她与其他男人相处的模式，她渴望与人深度连结，却由于极度不相信与蔑视自己，进而极度怀疑他人。
　　为了寻找一点爱的证明，她拿出了年轻女孩的武器一性，在接近一抛弃的轮回中，她又重新体味被羞辱的痛并快乐感受，把恶之花饲育得繁茂葳蕤。悲剧轮回模式从来不是别人强加的，它们是自已用痛苦精心喂大的。
　　每个被困在童年梦魔的人都不会真正长大，如武志红所说，TA们会成为徒具大人形体的巨婴。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拥抱，一句认可，一点爱的证明。
　　白志彬需要女明星老婆的光环，这种附丽，是他作为混迹城市的农村人，摆脱自卑的名片。
　　张月如在与男人们上床时，对双方身份地位学历的反复掂量，也是自卑自尊交战的过程，而她的时时心理失衡，证明了她并没成长，并不真正自信，虽然她是博士，是大学教师。
　　虽然作者对主人公暗黑心理的挖掘达到令人惊悚的地步，但温情时时如波光云影在主人公心中流转。
　　那种因痛而不敢言说又一直想说的深沉的爱，在《柳僧》中写到了极致。
　　不只是主人公与母亲时时龃龉后的心痛后悔自责，也在在遇害前那个没来得及说完的表白。
　　她写每个心领神会的瞬间，每次目瞪口呆的剖白，都让你知道：TA们并不特殊，那种自童年开始，担心被遗弃，被忽视的极度恐惧，你也有！
　　所以你读出戚戚焉，你读出不舒服。不论你喜欢或者厌恶这种手术刀式的写作手法，你都得承认：孙频写人性之复杂太准！
　　山西女作家孙频
　　文字精确冷厉，比喻精彩而恣肆，是作者文字一大特色，如果追本，倒可说出一个人，张爱玲。
　　而她也承认，在写作上受张爱玲影响很大。
　　比如她写婚姻中的杨红蓉总感觉自己是在卖淫，这几乎是完全拷贝了张大才女的婚姻观。
　　窥伺人性时，看得准，下手狠，非常有張氏风范。尤其在体验负面极端情绪时，精当的比喻使文字大放异彩，使心理回响如雷贯耳，令人久久难忘。他像个狼外婆一样慈祥地笑着，试图把她从笼子里引出来，他像正对着一个婴儿说话一样，所有的词都涂了一层奶腥气，又像个医生在审视着某种新生病菌。
　　因为她忽然发现，本质上她不过就是个可怕的女奴隶，她既不愿自由也不愿解放她甚至一心幻想着通过性关系就把两个人的一切永远绑在一起。就是再读三十年书读到白发苍苍，再读十个博士学位，她也不过是个女农民女奴隶。
　　所以你得承认女人天生就带着婊子性。女人都是往上睡的，而男人是往下睡的。
　　她想，现在，他已经不是对自己的生殖器致敬了，他一定在对自己的整个人顶礼膜拜，他在崇拜他自己。他本是想睡一顶博士帽而已，没想到却从帽子里硬生生长出了一个女人，他不是不慈悲地连这女人也一起睡了。
　　善用比喻，使孙频的文字打通了各种感觉的渠道，联结了无机与有机世界，延伸了现实世界的想象空间，使读者气脉倒流，灵魂出窍，被文字魅力牢牢掌控。正在无尽的挣扎中，一个可怕的机会忽然像只怪鸟一样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肩上。
　　她还出奇得肃穆，看上去简直像一座教堂，而她身后胖姑娘的天鹅舞则是绘在教堂穹顶的冰凉壁画。她高高悬在那里，展览给每一个前来教堂参观的游客。
　　她愈发安静，只有呼吸声愈发瘦骨嶙峋。
　　他信心满满，眼睛里的池塘蛙声一片。他的信心让她觉得他简直是一处新生的婴儿，他的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开始。
　　孙频在访谈中曾说，自已的写作是纯文学写作，不期待有很多读者。
　　而我，作为一个长期练习用笔在文字中收割的读者与评论者，读完此书，荡气回肠有之，赞为观止有之，惊悚颓丧亦有之，因此，确实有必要提醒众位：
　　如果你习惯了用鸡汤作补品，用温暖治愈作评判标准，那么，请远离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