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你一般见识

　　不和你一般见识
　　陈苏锦
　　早上，八点，客厅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老侯正坐在穿鞋凳上穿左脚的鞋。
　　老侯的老伴儿，手上的水还没擦，快步走过来，接起电话。
　　啥时候的事啊？
　　就早晨六点半的时候。我刚才下楼经过他家的时候，看见门都敞着，我进去才知道的。
　　现在呢？
　　老严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老汪被她侄女送医院去了。听说老汪起来去老严房间，喊他一起去早市，喊了好几声，没动静，不知道确切几点走的。老汪一下子坐地下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给老严弟弟打了电话之后自己就跟傻子似的了。亏得老严弟弟知道他哥家密码锁的密码。老严弟弟来的时候老汪还在地上坐着呢！
　　老伴儿接电话的时候，老侯这个着急，知道一定是熟人出事了。直比划，谁呀？
　　电话，终于撂了。
　　三单元的老严死了。
　　谁？老严？怎么可能？我们俩昨天下午还在四季公园那块看人下棋扯淡来的，昨晚儿一起回来的。
　　那有啥不能的。我听说他血压高可不是一天了，指定是心梗。
　　确认是老严去世了，老侯，哭了。
　　老侯和老严住在一栋家属楼，老侯是湖北人，老严是山东人，同年出生。个头儿差不多，中等个子，一米七出点头那样。退休前在一个单位，只不过老侯当副局长的时候，老严军转来当科长，老侯当局长的时候，老严还是科长。不过，俩人往一起站的时候，老严的气势，更像领导。只不过，满局的人都知道，老严经常不给老侯面子。
　　私下里，经常有人说这两人不合。
　　不合到啥程度呢？
　　有一次局里有副科长指数两人，研究干部的时候，老严极力推荐他科里的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也觉得自己是手拿把掐儿的了，结果，班子会上，被老侯直接否了。老严知道结局的时候，竟然跑到老侯的局长办公室和老侯一顿理论，说到生气处，把老侯办公桌上的水杯直接摔地上了，老侯也根本没让老严。
　　你说的那个小伙儿，学历高。工作，没得说，有能力，活，没少干。我，心里有数。大伙儿心里也有数。可你知道他脚踩两只船，在外有婚外情吗？外边那女孩儿人家的爹，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今天不逼我，我根本不可能跟你说。
　　老严讪讪地走了。
　　三讲的时候，让给班子提意见，老严给老侯的意见是：他看好哪个人，那个人的虱子都是生态的。爱自以为是。独断专行。
　　弄的做记录的人发愁了，在机关里工作久了，好多人，在被征求意见时，都说放在哪儿都成立的毛病，说通病，不在某个人那儿做针对性极强的批评。遇到老严这样的主儿，可咋整？
　　老侯爱打乒乓球，属实打的好。局里平时就有人愿意陪着老侯打，系统每一年打比赛的时候，大伙儿也愿意让着局长老侯。可后来老严参加比赛了，画风，急转直下，老严那凌厉的扣杀，绝不让老侯有喘息之机，结果，当然，也没啥悬念了。
　　赢了，老严得庆祝一下，咋庆祝？男人嘛，得整酒。何况，人家老严，爱喝酒，能喝酒。小官儿不大，朋友不少。酒，喝高了，该说不该说的，可就没啥把门的，什么老侯以往打的好的，都是那帮人让出来的
　　哪有不长腿儿的话？
　　传到老侯这儿，都是转了弯儿的，老侯听了，很不是滋味儿
　　转过年来，夏天，老严的闺女大学毕业了，没找着工作，老严的媳妇就让老严放低姿态，为了闺女呗，给老侯说点儿小话儿，送点礼吧，听说你们单位有空着的事业编。
　　老严是谁呀？
　　让我低三下四去求老侯？门儿都没有。
　　不去！
　　不去！
　　我闺女有能耐自己考去，实在不行，上民营企业招聘去。没听说现在谁家孩子饿死的？
　　秋天的时候，局里解决了三个应届毕业生，都是本单位的子女，名单上，赫然写着老严家闺女的名字。
　　有那么一阵儿，老严不淡定了，也就那么两天的事儿，依然故我。
　　老严闺女去澳州布里斯班定居，那是结婚之后的后话了
　　同一年，没差仨月，老侯和老严都退休了。
　　当年单位集资分房的时候，老侯就是副局长，直接就住到了这栋楼的一单元，都是200平的房子。老严是科长，那就在科长那一档，都是145平的。不止够住，都很宽敞。只不过老侯家闺女在本地，下班之后，隔三岔五，一家三囗都回来吃饭，亲家是做生意的，有时候也过来送点这送点那的，咋瞅都是热闹。可老严家就不一样了，闺女去澳洲，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本地又没啥实在亲戚，咋瞅着，都是冷清了。
　　现在，这个当初被好多人羡慕的家属院儿，老人儿，搬的差不多了，因为，处了学区房的位置，经常见到的都是那些新面孔。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的，老侯和老严早上一起去大院外的体育场、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了。前边办公楼里的人还很惊讶，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老严，经常在一单元门囗，等着老侯出来，一起走，也常听到老严收拾老侯，有一次，俩人在家属大院刚一进大门那里就吵起来了。
　　要不是你非得把办公楼大院儿里又盖出厢房，这大院儿里是不是能多停一些车？你们当时征求大伙儿意见了吗？
　　那是局长办公会定的。
　　得了吧！办公会？谁还不是看你的态度？
　　还有，现在管得严了，你不是还经常在外边吃喝吗？
　　我在外边吃喝咋的了？那是我自己花的钱。
　　得了吧，你骗谁呢？
　　再往下吵吵，不知道老严还要说啥，路过的人，说两句，也不顶事儿，两人就在那谁也不让谁。
　　亏得老严老伴儿从外边回来，一边给老侯说好话，一边往家拽她家这头犟驴，人家侯局长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咋还没完了？
　　不跟我一般见识？今天是他戳了我肺管子。他今天下午说让我反省，为什么活没少干，总提不了职。让我别怨别人，自己身上找原因。还说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咋的？你退休了，我也退休了，咱俩一样，你还给我上课呗！我可不惯他毛病。
　　你呀！人家别人智商不够，情商补上。你可倒好，这情商咋还倒贴了呢？
　　老严老伴儿，小学老师出身，回家咋进一步修理老严，咱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有人看见八点刚过，老严，拎个水杯，又在老侯家楼下候着了。
　　经常，大院里的人，看见俩人又吵起来了，也出现过一大早老严开车拉着老侯去市中心医院参加局里组织的退休人员体检，不知道咋整的，老侯自己气哼哼地打车回来了
　　人身攻击，吵来吵去，练了老严，也练了老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老侯、老严，这俩人退休这六年多，经常是这样过来的
　　没有啥征兆，老严，走了。
　　从殡仪馆回来，老侯，没有直接回家，让车把他送到家跟前的四季公园了，他走到和老侯经常坐的那个长椅上，眼睛掠过空地前边那一排树冠已经很大的梧桐树，微风拂过，那阔大的墨绿色的叶子，正反着光，耳边，好像还有老严直卜楞腾的大嗓门儿，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老侯，老严，谁和谁，不一般见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