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福死后

　　我刚死没多久。昨天死的。我的昨天对于诸位来说是十年前，对于我来说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在变幻的时空中，死亡并无不同。只是死亡，没有对立面，没有参照物，没有任何东西甚至虚无跟它对比。在这里，既没有生命也没有虚无本身。所有从我体内生出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变体。那些蠕虫噬咬我的肉身，钻进我的骨头，在我空洞的眼窝和口腔里爬动，粉碎我的牙齿纤维。它们死了，在它们体内又生出其他的蠕虫，它们吞噬我已经腐臭的肌肉，而这腐臭已然永远成为小小的生命，慢慢地逝去。但是死亡并未走远。我就在这里，被大地永远地禁锢在了被埋葬的地方。
　　我没有情感。只有回忆。痛苦的回忆。仅有的那一点美好蕴含在我的最后一滴泪水里，跟随我的灵魂去了天上。
　　我要给诸位一个忠告。临死的时候一定要哭。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逼着自己哭出来，哪怕只是挤出一滴眼泪。这就是灵魂的通道。一定要把灵魂从肉体里释放出来，不然的话诸位就会受罪，那种罪是人类经历过的最残酷和最难以忍受的痛苦。
　　我不久前认识了一个死人，他的灵魂被囚住了。他告诉我说，自己在垂死的时候就被活埋了。他不得不在墓中慢慢死去，他满腹怨恨，怒气冲天，在绝望中扭曲，感觉到血液怎样从眼珠里迸出来，鲜血和恐惧使他成为盲人。他的灵魂留了下来，和他一起留在死亡的黑暗中。
　　我以为自己在地狱里，他对我说，我垂死挣扎就像是下到了地狱，被永恒的烈焰炙烤，就像我们活着的时候听说的那样。我身上每一个不起眼的毛孔都在熊熊燃烧。我的骨头已经烧成了灰烬，我在慢慢地死去，感受得到肉体的存在，明白自己正在被毁灭；但是仍然像一个活人那样活着。一股内力让我觉得疼，越来越疼，我拍打着断壁残垣，精疲力竭地倒了下来，似乎终于可以就此长眠。然而，灵魂的长眠之地却在地狱或者天堂，并不在肉体里。对于人类来说，炼狱仅仅是因为灵魂被肉体禁锢住了。最后我终于哭了出来。我被疼哭了，或者也许是因为垂死的痛苦如此强烈，让我感觉不到疼痛了。我只知道自己平静了。我已经没有这折磨我的灵魂了。我安息了。
　　这就是那个人跟我说的话。
　　还有一个忠告。别惹其他人哭泣。对于死人来说这是永恒又沉重的惩罚。人活着的时候惩罚总有尽头，但是死人永远要受罚，因为死亡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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