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神

　　爸爸的眼神前言
　　由于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不得不隐去了文章中那更加惨烈的一幕幕。那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的痛！
　　爸爸的眼神
　　爸爸已经走了许多日子了，可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那临终前的眼神，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闪烁，挥之不去
　　爸爸得的是脑萎缩，脑溢血。最后死于并发症、全身衰竭。他最后的几个月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我始终守候在他的身旁，亲眼目睹了爸爸是怎样痛苦的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历程。
　　最初，爸爸还能吃进一点半流质的东西，说话、吞咽已有些困难。随着病情加重，他完全失语、吞咽也更加困难直至滴水不进，全靠输液来维持生命。他和我的一切交流也只能用眼神。
　　爸爸因大便失禁，每天好几次不自主地排便。为了防止感染，我必须及时地帮他清洗干净。每次擦洗完之后，他总是上下闪动着眼睛望着我，对我表示感谢。其实，我很怕看爸爸的眼神，因为每次我和爸爸的目光对视的时候，他的眼里总是涌动着泪水，嘴翕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像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又说不出来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对人生的眷恋、但又无奈绝望的眼神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每当这时，我就握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让他平静。与此同时，我还要强装笑脸，以最大努力让自己的眼泪改道
　　每天看爸爸输液是一种折磨，他那时的血管已不好扎，一天少则几针，多则十几针。输到后来，很多液体都从血管中渗漏出来，聚集到了皮下。两只胳膊肿胀得像两只苍白的粗藕，上面青青紫紫的斑点连成一片，与他那骨瘦如材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爸爸痛苦地呻吟着，挣扎着。这时，我还要残忍地协助护士把爸爸按住。有谁能理解当时的我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由于爸爸吃不进东西，自身不能合成产生各种营养要素，同时又大量消耗，而靠液体输进的一些营养物质很快就被代谢掉了，加上药物的副作用，爸爸的呼吸、循环、消化等系统相继出现了并发症。他的身体很快进入了恶性循环。
　　随着衰竭的逐步加深，他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牙齿也一颗颗地脱落，口里散发着一股股的恶臭，浑身大片的脱皮、起泡，人瘦得已是皮包骨。为了不让医生护士嫌弃他，我不停地给他洗、搽、换。尽管我经常给他翻身、按摩，褥疮还是阻挡不住地发生了。我抖动着双手给他的伤口清洗、换药看着他身上一处处的褥疮在溃烂流血，看着他那双因频繁输液而变了形的手臂上布满的千疮百孔，以及他那挛缩而伸不直的双腿我的心在流血，在颤抖！我的精神连同他的躯体一起经受着炼狱式的煎熬我真想大声疾呼：结束吧！结束这人间最惨痛的一幕！我恨不得让医生马上给他实行安乐死；然而，另一面我却又叫医生给他用最好的药全力抢救，哪怕再贵我也在所不惜。我死死地抓住那脆弱的生命不放。我怕我的手一松，那生命就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一去不复返了。我幻想着奇迹的降临。我就是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中徘徊，碰撞！
　　有什么能比看着亲人受罪却束手无策，而更刺人心痛的呢？！
　　有一次我给爸爸洗口腔，发现他的一颗假牙不见了，我仔细检查，原来假牙被他含在口里，还没来得及吞下。这时，我迅速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腔，试图取出那颗假牙。但是爸爸紧闭着牙关，眼里流着泪地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就此了却自己的生命，不再拖累儿女呀！这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对他说：爸爸你不要这样啊，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是你给了我生命，我不会嫌弃你啊可是，任凭我怎样说爸爸就是不松口，只是眼泪像泉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然而，当我大叫一声：爸爸，我的手被你咬疼了！这时，他的口一下就松开了，我迅速地取出了那颗假牙。这件事至今震撼着我的心灵。爸爸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所顾忌的是亲情啊！同样我也是用亲情打动了爸爸。
　　医生曾多次把爸爸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有一次，因护士给他吸痰操作过猛，导致爸爸心跳骤停，幸好抢救及时，总算脱离了危险。这时，他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然后放声地大哭。是啊，他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这是脚踏阴阳两界的人才会有的特殊情感！这是生与死的震撼！
　　我曾用各种方式启发父亲表露自己的临终心愿，他用眼神告诉我，他只想见家里的每一个亲人。他期待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病房的那扇门。他盼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亲人、朋友，唯独那个他最想见的人我的母亲，直到他咽气也没有盼来。
　　爸爸走的那天早上，他的脸已经开始发青，舌头也硬了，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已无力睁开。这时我站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数着他那微细的脉搏。忽然，爸爸努力地半睁着眼睛望着我，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芒，我明白他是用他生命的最后一点能量和我告别
　　爸爸走了，带着他那未完的梦和对亲人、对人生的眷恋，以及一丝丝的遗憾，去了那遥远的天国。自始至终爸爸没能说出一句话，可他用眼神告诉了我许多；人活着不要只顾争这、抢那，而忽视了最宝贵的东西真情。唯有这人间真情才能伴随着火化的礼炮声与灵魂一起‘升华’！
　　在医院，我曾见过许多生离死别，我也曾为他们留下过同情的眼泪。然而，父亲的走给我带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刻骨铭心的痛。尽管周围的人都说我是孝女，但我的内心却不能原谅自己的罪愆。我为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梦，撇下父亲独行千里，让他一人空守孤寂。多少年来，离多聚少。到能与他朝夕相伴时，已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在处理爸爸的遗产时，我什么都没要。我只带着爸爸的照片踏上了回归的列车。
　　每当夜幕降临，我总喜欢凝望星空，在那闪烁的星星中，寻找爸爸的眼神。
　　馨梅
　　原创于200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