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开以后

　　她是一个腹有诗书、善良睿智、慈祥可爱又命途多舛的老太太！2022年12月28日傍晚，她走完了90载风雨飘摇的人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是我的奶奶，是我们这个大家族的灵魂和主心骨。她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敦敦教诲留在了我们每个后辈子孙的心里。
　　耄耋老人的离开，一般人会说是喜丧，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的逝去，喜从何来？我们只能安慰自己也安慰亲人们，奶奶她是去了一个无痛无灾的地方，她见到了多年不曾谋面的亲友，这大概是唯一可喜的一点理由。
　　于我而言，快四十岁了，才第一次参加至亲的葬礼，应该是要庆幸的。只是我也清楚，年轮不止，离开我的人会越来越多，离别会成为常态，只能祈祷岁月慈悲，让相聚长长，让离别远远。
　　见奶奶的最后一面，是在和爸爸视频的时候。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我应该再仔细的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医院已经下了多次病危通知，爸妈、叔父、姑姑和亲人们都做好了奶奶随时会离开的准备。他们早早为奶奶备下了棺材、寿衣、遗照那天傍晚，接到妈妈的电话告知了奶奶离开的消息，我很平静，竟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驱车两千公里赶回了老家。奶奶的灵堂就设在我出生的老祖屋的院子里。黄白的鲜花簇拥着黑漆漆的棺材，哀乐在循环播放着，我一边烧着呛鼻的纸钱，一边看着旁边磕着瓜子谈笑风生的亲人们，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好像不是葬礼该有的样子！
　　都说生活不是演戏，可接下来我看到了一出又一出的戏。晚上，祭奠仪式开始，爸爸和小叔请来了据说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歌舞队，看她们载歌载舞，看她们声情并茂地哭丧，我只觉得荒唐。当所有的孝子贤孙齐刷刷地跪在奶奶的灵堂前，听着道士念着千篇一律的家祭文，故作哀痛地对离去的奶奶歌功颂德，我心里没有半点悲伤，只一心想着赶快结束这不知所谓的仪式。旁边跪的膝盖发麻发酸，不断变换姿势的亲人们大概心里都和我想的一样吧！爸爸说他给奶奶承诺过，要给奶奶一场盛大的葬礼（素来节俭的奶奶大概心里是拒绝的吧，只是那时的她估计也已经无力反驳了）。
　　爸爸所承诺的盛大葬礼还在继续！他们斥巨资准备了一百多箱礼炮烟花。近一个小时的烟花秀引来了十里八乡的看客。升空的烟花璀璨夺目，我看着那接连不断盛开的烟花，听着不绝入耳的惊叹又不时回头看看奶奶躺着的那具黝黑的棺材，热闹和死寂是多明显的对比。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呢？我向来不信神鬼，但那一刻我心里非常希望奶奶的魂灵能看到那耀眼的花火，但愿能为她老人家照亮前行的路。
　　守灵的最后一夜，所有的亲朋好友围坐在灵堂前。映衬着两堆燃起的篝火，我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依次表达了对奶奶的追思和对大家族未来的祈愿。年龄大的长辈们讲奶奶的生平大家闺秀，自小博览群书，知书达理，有才有貌，成年后，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家贫如洗的爷爷，相夫教子，和睦四邻。中年丧夫后，以一己之力独自抚养七个子女长大成人，个中艰辛，难以测度。小辈的我们讲奶奶的慈爱每个假期，奶奶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心之所向，没有人不喜欢听她讲《聊斋》，讲《二十四孝》，讲《三国》，讲唐宋元明清的历史。她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教我们打牌打麻将的消遣。姑姑婶婶们讲奶奶，持家有道，以身作则，婆媳关系、邻里关系都处理的游刃有余。你看，在我们每个人心里，她都是那么普通又那么特别的老太太！
　　这场追思会比起道士那故作悲怆的祭文更深入人心，更让我们明白，一个好女人会影响三代人是事实。榜样就在那里，学与不学取决于我们每个后辈子孙的选择，大家族的延续、发展、壮大也取决于我们每个人的选择！
　　次日凌晨，出殡前，亲人们绕棺一圈，见奶奶最后一面，做最后的告别。从前我很怕棺材、死人、花圈、坟墓所有与死亡有关系的东西，我都怕，也或者不是怕，是发自内心的抗拒。那天，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甚至很期待，期待再看看奶奶慈爱的脸。我以为我可以很平静的和她告别，但是看到走在前面的姑姑们掩面哭泣的时候，我的眼泪也忍不住倾泻而下。几乎每个见她最后一面的亲人都是红着眼眶或流着眼泪走开的，大概是只有在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们才真的意识到，奶奶她真的离开我们了，再也回不来，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了。
　　天光微亮，百十余号披麻戴孝的孝子，吹锣打鼓的送葬队和喊着号子出发的抬丧队。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奶奶上山。我不明白为什么肃穆庄严的送葬，后来竟然变成了抬丧队全程用各种高难度表演讨要红包的闹剧。如果说这是一门喜丧，最该喜的应该就是那些领到大红包的抬丧人吧！
　　送葬时，发现了七个用竹子做的精巧的指路牌，在一片荒草地中，这几个路牌精确地为我们的送葬队指向了通往奶奶坟墓的路。起初我以为是爸爸他们安排人做的，后来才知道他们也不清楚这几个牌子到底是谁做的，最巧的是，他们七个兄弟姐妹，路牌也刚好做了七个。多数人怀疑是村子里一个几十年来都不太正常的傻子做的这个事，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这么精细的东西，又怎么会想到做这个事！百思不得其解的爸爸说，这可能是神迹！比起神迹，我更倾向于相信，做这个指路牌的人大概是多年前受过爷爷奶奶的恩惠，所以才用他独有的方式来送奶奶最后一程。
　　送葬之行有惊无险，入土为安、封闭山门，鸣炮道别，酬谢宴请葬礼终于结束了！偏僻的小山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村里的人对爸爸、叔父们说，你妈妈这个丧事办的好，你们把规格搞的这么高，以后我们这里可能都办不了比这更好的丧事了。爸爸笑了，有些骄傲，有些欣慰，忙活了那么些日子，为的就是周围人的认可和完成对奶奶承诺后的安心。向来信奉生前尽孝胜过死后厚葬，不太认同爸爸小叔他们这种大操大办的我，突然间有些释然了。奶奶生前几个子女已经竭尽孝道，这场葬礼该是爸爸他们心里对奶奶尽的最后一次大孝。如果在能力范围之内，用这些仪式感能让亲人团聚、让悲伤淡化，让自己心安，让旁人夸赞，这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之后的某天，小叔在家族群发了一张照片，在奶奶曾经住过的房间地板上，他撒上了一些面粉。照片里那撒满面粉的地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些类似鸡爪的痕迹。姑父找大师看了，说是鸡脚大仙领着奶奶回来看了看，现在她已经平静地离开了，这是很好的事情。对这样的说法，我不置可否，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心安就好！
　　正月初十，奶奶离开的第三十五天，烧五七是人死后很重要的日子，亲人们又在奶奶坟前聚齐了，接连不断的祈愿，烧的火红的纸钱，惊雷般的炮声，不知道哪一样能让逝者欢喜？还是那句话，但求心安！
　　五七烧完了，年假也结束了，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生活终究归于平静。只是我再也没有奶奶了，再也听不到她温和地叫我姣儿，再也听不到她讲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都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怎么能忘呢？因为有她，瓜瓞绵绵，家族延续；因为有她，内心充盈，家人凝聚。
　　这个世界，她来过，她的血脉生生不息！常思常念，不说再见，时光荏苒，相逢有期！奶奶，天堂路远，您定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