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莹莹,女,29岁 01hr我和哥哥生在山东费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哥哥1990年7月19日出生,大我两岁。 虽然爸妈只是普通的农民,但他们勤劳俭朴,爸爸农闲时就到县城里去打工,所以,我们家的日子还算殷实。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是哥哥的跟屁虫与应声虫。 我们兄妹俩,完全两种性格,哥哥沉稳内敛,而我活泼外向。 那时候,爸妈都很忙,我从会走路开始,就天天缠着哥哥。 妈妈说,我是在哥哥的后背上长大的。 那时候,村子里的小伙伴每天晚饭后,就约着在打谷场玩。 而我呢,一听到别人喊哥哥,不管我在哪儿,一定第一时间趴到哥哥的背上。 哥哥的小伙伴嫌我粘人,让他把我撵回家。 每次他们这么说时,我哥背着我,扭头就回家。 有一次,爸爸从县城打工回来给我们俩一人买了一包钙奶饼干。 哥哥没舍得吃,放在柜子里。 而我呢,天生好显摆,拿着饼干到打谷场边吃边玩。 结果,一个大我四五岁的男孩跟我要饼干,我没给他。 于是,他动手抢我的饼干,我哇哇大哭。 正在跟别人打弹珠的我哥听见了,光速跑过来,和那个男孩扭打在一起。 男孩见打不过我哥,就把抢来的饼干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个稀碎。 我哭得更凶了。 我哥见了,愤怒地操起路边的一块石头。 如果不是当时一个路过的大人拦住了他,真是要出大事的。 02hr那天,闻讯赶来的我妈息事宁人,教训哥哥不应该打架。 哥哥不服气,当着男孩家长的面,指着那个男孩的鼻子说:你赔我妹妹饼干,还要向她道歉,不然,我今天和你没完。 我妈觉得乡里乡亲的,这么较真让大人很没面子,拉着他就往家走。 哥哥却倔强地一路跟到人家门口:不道歉,以后我就天天来堵你。 最后,那个男孩只好道歉,并做了口头保证,这事才算完。 而哥哥呢,一战成名。 村里人都知道,他从来不惹事,但谁要是欺负他妹妹,门都没有。 03hr有了哥哥这个护身符,那时的我是真的任性啊。 人还没有自行车高呢,就要学骑自行车。 于是,我哥扶着车身,我蹬车,累得我哥满头大汗。 小时候嘴特别馋,看见别人吃什么就要什么,所以,爸妈日常给的零花钱,我哥都花在了我身上。 有时候,我无理取闹,我妈耐心透支,想要揍我,手刚抬起来,我哥一准替我挨那一巴掌。 就连爸妈都弄不懂,有这样一个不省心又抢尖的妹妹,哥哥为什么就不烦? 这样的问题,内向如我哥从来不会正面回答。 但有一次,他在作文里写了我的妹妹。 其中有一句话可以当作答案:在这世界上,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妹妹掉眼泪。她一哭,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错,我都觉得那就是我的错。 我若开心,就是哥哥的晴天。 我的童年,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在哥哥几近无原则的爱护下,我恃宠而骄地长大。 那时的我,无比笃定地认为:这辈子,我有哥哥,就有了全世界。 04hr然而,1998年4月21日,我们家的天塌了。 这一天,在县城打工的爸爸骑摩托车回家,因为天黑没有路灯,撞了人之后,他连车带人翻进了山涧,当场身亡。 我们家的顶梁柱,走了。 而且,因为爸爸将那人撞成重伤,我们家还要拿出二十万的赔偿金。 那时候,家里连两万块的存款都没有。 孤儿寡母,债台高筑,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妈妈先是卖掉房子,带我们兄妹住进了爷爷奶奶家的厢房。 被撞者的家属几乎天天登门要钱,家里的米面、锅碗瓢盆几乎都被他们拿走了。 有一次,他们见我妈拿不出钱,就威胁说:再不想办法,就把你的两个孩子给卖了。 05hr妈妈每天以泪洗面,跟小叔住在一起的爷爷奶奶也跟着我们愁眉不展。 那样的日子,让人惶恐而绝望,看不到出路。 爸爸出事八个月后,同村的一个老乡李叔李婶回来探亲。 得知我们家的情况后,李叔主动提出想收养哥哥。 李叔李婶早年间便外出打工,后来定居在陕西铜川做煤矿生意而发迹。 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 只不过,他们的女儿在生产时因为产程过长,导致缺氧引发轻度脑瘫,智力比正常人要低一些,虽然后天做了许多康复训练,但走路仍摇摇晃晃。 这些年,李叔李婶一直想再生一个孩子,但都未能如愿。 李叔李婶向我妈承诺,他们一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哥哥,供他上大学,给他买房买车。 同时,也承诺不会阻止哥哥跟我们保持联系。 这个主意,对于当时的我们家来说,算是一个出路。 06hr我当时记得很清楚,哥哥听说这件事后,八岁的他,跟我妈说:妈,我不读书了,我跟你一起干活,还钱。 但我妈不同意。 她说:你才八岁,不念书,就相当于文盲,这辈子就都耽误了。 想到我和哥哥的前途,我妈主意反而定了。 她觉得把哥哥过继给李叔家,总比跟她过苦日子要好。 面对妈妈的决定,我和哥哥鬼哭狼嚎。 我扑通一声给妈妈跪下,求她不要把哥哥送人,我承诺以后再也不贪嘴,也可以帮妈妈干活。 妈妈陪着我们一起哭,但她也很坚决:我宁愿让你们恨我,也得为你们的将来着想,你们要是不同意,就是逼我去见你们爸爸。 听妈妈这话,我哭得更凶了。 倒是我哥,反而不哭了。 他对我妈说:妈,我跟他们走,不能让妹妹没有了妈。 听了哥哥的话,我飞扑过去,紧紧拽着他的胳膊,杀猪样的哭号:哥,你别走,我们谁都不走。 那晚,我把嗓子都哭哑了。 最后,是我妈和我哥一致答应我谁都不走之后,我才睡下的。 07hr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哥哥已经走了。 我看到枕边一个新的日记本,和日记本里的5块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家门,往国道上跑,边跑边喊哥哥的名字。 我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追,最后,还是小叔把我拦住。 我拳打脚踢地跟他们要哥哥,我哭嚎着对所有人说: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哥哥走后,我先后两次偷跑着要去找他,结果人还没到镇上,就被妈妈抓了回去。 他走后整整半年时间,我天天晚上都是哭着入睡的。 我哭,妈妈也哭。 直到有一天,妈妈做饭时,晕倒在灶台边。 我回家再迟一步,灶堂里燃出来的火苗就会烧到她。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再哭下去,我连妈妈这最后一个亲人都保不住了。 我知道,是时候长大了。 08hr那时候,哥哥每月1号都会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打到小叔家,每一次,哥哥都哭着对妈妈说:妈,我想你,想妹妹,我想回家。 他在电话那边哭,我和妈妈在这边哭。 那时候电话费好贵,话没说上几句,都光顾着哭了。 而且,妈妈没有李叔家的电话号码。 人家没给,妈妈也守规矩地没要。 那几年,我时常央求妈妈带我去找哥哥,妈妈不肯。 她含着眼泪说:总跟我们联系,哥哥就融不进那个家庭,但长在那个家,肯定比在咱们家对你哥哥更好,只要他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刚开始,我也怪妈妈,觉得她太狠心,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过继给别人。 但那么多次偷看到妈妈抱着哥哥留下的校服哭,我慢慢理解了一个母亲的痛与无奈。 并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总会长大,总会团聚的,到那时,就再也不分开了。 09hr谁能想到,2005年暑假,哥哥居然从铜川辗转跑回了家。 此时的他,已经改随养父母的姓,不再叫王春生,而是叫李国梁。 那天,我和妈妈刚好在田里锄草,就听见有人在喊:妈,妮儿,我回来啦。 我和妈妈都以为自己幻听。 然而,那声音越来越近。 我和妈妈从高高的玉米杆里探出头去,就那样看着我哥连跑带跳带喊地朝我们飞奔而来。 我们娘仨就那样相拥而泣,又悲又喜。 妈妈忙不迭地去小卖铺买了半斤肉,又把攒了许久的鸡蛋拿出来。 然后,哥哥吃饭,我和妈妈就那样坐在旁边看他,帮他夹菜,恨不得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吃进肚子里。 直到哥哥狼吞虎咽地吃饱,妈妈才问他是怎么回来的?李叔李婶是否知道? 妈妈这一问,哥哥就哭了。 10hr哥哥说他是偷着跑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妈妈变了脸:你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回来,你现在的爸妈该有多担心? 谁知我哥听了这句话,反应好大:他们不是我爸妈,我爸死了,我亲妈是你。 听了这话,妈妈眼圈通红,但她扭头抹了一下眼泪,转过头来对哥哥说:既然当初咱们答应把你过继给他们家,他们就是你的父母,做人说话不算数,吃了人家的饭回头还砸人家的碗,那不叫人干的事,你今晚睡这儿,明天就回陕西。 说完,妈妈命令哥哥去小叔家给李叔李婶打一个报平安以及道歉的电话。 哥哥不肯,他同样哭红了眼睛告诉我们,李叔李婶收养他,并不只是要他给他们当儿子。 事实上,他们是想把他养大,将来入赘,让他照顾那个轻度脑瘫的妹妹。 哥哥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越想越觉得李叔李婶对他的好,就是为了骗他将来当上门女婿。 于是,他才背着李叔李婶,一路靠打听摸回了家。 他说:妈,我不想给他们当女婿,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11hr可是,妈妈始终都不肯留下哥哥。 她倔强地对哥哥说:当初你也是答应跟他们走的,人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招呼都不打的跑回来,就是一个不诚实,不念恩的人,你回来了,咱们家一辈子都得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而妈妈后面的话彻底地撇清了哥哥和我们的关系:至于将来做不做他们家的女婿,那是你们的家事,一家人有什么事要商量,而不是逃跑,就算你跑,我也不会收留你。 说到最后,妈妈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结冰的。 我从没见她那么狠心过,哥哥应该也没见过。 我吓得不敢出声,哥哥也是。 12hr第二天早上,哥哥天不亮就走了。 我醒来时,见妈妈倚在房门处掉眼泪,手里拎着一包煮好的鸡蛋。 妈妈喃喃自语道:他是恨我,恨我这个娘把他舍了出去,可是跟着我,他能有什么好日子?我要是不断了他回头的念想,他怎么能跟李叔李婶贴心贴肺 如果是几年前的我,会哭着求妈妈留下哥哥。 可是,经历了人世间最真实的死别与生离后,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了。 妈妈过得有多么不容易,我最清楚不过。 当年,李叔李婶帮我们还了一半的赔偿款后,其余的钱,妈妈还了十年。 她种地、打工,一边供我读书,一边还债。 十年里没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过年都不舍得包顿饺子。 她还那么年轻,也有人上门来介绍相亲的对象,但她都拒绝了。 背着那么多债务,连儿子都送人了,她哪有心气再成家? 重要的是,谁愿意背上如此沉重的一个负担。 最难最难的时候,妈妈就拿着我的试卷,看着那上面的还不错的分数对我说:妮子,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走出去,再也别回来。 妈妈的命,太苦了。 所以,在她看来,可以让自己的儿女逃出去,远离这令人压抑沉重的生活与环境,就是最大的胜利。 13hr越长大,越觉得妈妈是真苦。 所以,从小十分任性的我,在爸爸去世、哥哥离开之后,开始变得听话懂事,对妈妈言听计从。 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了。 妈妈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我就想着,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变得很出息,很有钱。 这样,就可以把哥哥赎回来,对他拼命的好,就像他小时候对我那样。 可是,2006年冬天,李叔李婶突然找上门来,告诉我们:哥哥失踪了。 走时,给他们留了一张纸条: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会还的。 这一年,哥哥17岁。 初中毕业后,他考进一所普通高中,但他没有念下去,而是选择了离家出走。 李叔李婶以为,他回来找我和妈妈了。 但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 李叔李婶虽然报了警,但未满18岁的哥哥连身份证都没有,而且他走时是留了纸条的,也算不上失踪。 派出所无法立案。 李婶痛心疾首: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怎么都养不熟。 妈妈一再跟他们道歉,保证只要他回来,就是绑也把他绑回去。 说实话,听说哥哥离家出走了,我内心甚至有些期盼,以为哥哥一定会回家。 但事实证明,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回来。 14hr只不过,2007年9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张500元的汇款单。 尽管汇款人一栏是空的,但我的第一直觉是,一定是哥哥汇来的。 我和妈妈拿着汇款单,去镇上的邮局,不是取钱,而是让邮局帮我们查汇款邮局的地址。 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汇款是从福建石狮一家邮政储蓄所汇出的。 哥哥还牵挂着我和妈妈,这让我们又心疼又安慰。 我和妈妈抄下地址,准备等我放寒假了,去石狮找我哥。 但不等我放寒假,同年12月底,我又收到一笔800元的汇款。 这一次,是从义乌发来的。 毫无疑问,哥哥又换了地方。 这一次,妈妈哭了:他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漂在外面,得吃多少苦? 15hr哥哥四处漂荡,仅靠一张汇款单找他,如同大海捞针。 2008年除夕夜,我和妈妈正在包饺子,结果家里的电话响了。 这部电话还是妈妈狠了狠心,用哥哥汇来的钱安装的。 她知道哥哥一直关心着家里的情况,只要他肯打听,就一定能问到家里的电话号码,早晚会主动打电话回家。 那天,电话一响,我和我妈几乎同时说:我哥肯定是你哥。 除了他,这世界上,也没什么人找我们。 结果真的是我哥。 他从前话就不多,电话里,说得更少。 只是问:妈妈身体怎么样妮儿,你学习好不好?钱够不够花? 然后,就都是我们在问他:在哪里?做什么? 他说他当时在杭州,但钱不是很好赚,过完年很可能还要换地方打工。 妈妈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哥哥鼻音很重地回答:不知道该回哪个家?回自己家,会给你们扣上背信弃义的骂名,回养父母家,不肯娶那个妹妹,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孝顺,就是白养了我一场,我回哪个家,都不对。 妈妈问他今天是除夕,有没有吃饺子,打工住得好不好,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 但那边,哥哥已经挂了电话。 那个除夕,我和妈妈是在眼泪中度过的。 16hr打那之后,哥哥会不规律地往家里汇钱。 300,500,800,1000元不等。 2010年,我考上华东理工大学时,收到了哥哥汇来的10000元钱。 依然是只字不留,依然是经常会换城市。 他每年会给我和妈妈打一个电话,算是报个平安。 我们问他过得怎样,他就说挺好的。 问他能不能回家一趟,他就说:挺忙的,路费也贵。 我跟他说不要再汇钱给我,我完全可以边工边读念完大学。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依然汇钱。 我的大学,几乎就是在哥哥的隐形资助下读完的。 17hr2014年,我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考上了公务员,把妈妈接到了市内。 尽管房子是租来的,但寄住爷爷奶奶的厢房多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2016年秋天,我嫁给了高中同学李松。 说实话,婚礼当天,我一直以为哥哥会出现。 爸爸没了,长兄如父,他无论如何不会错过我人生如此重大的时刻。 可是,并没有。 我在人生中最应该开心的那一天,其实觉得内心空荡荡的。 18hr而我们的妈妈呢,常年积劳成疾,外加牵肠挂肚,她的身体状况百出。 每年哥哥生日那天,她必大病一场。 最近一次入院,她甚至跟我立下遗嘱:妈要是死了,骨灰先不要下葬,你哥啥时候回来了,见了最后一面,我再去找你爸。 而最近一次接到哥哥的电话,是2020年除夕,他给我和妈妈拜了年。 电话号码显示广州。 妈妈对他说:儿子,疫情这么严重,你再不回家看看,可能这辈子就见不到妈妈了。 而哥哥呢,也有他的倔强,他说:等我攒够20万,还了李家的养育之恩再说。 他的电话号码,等我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 第二天再打过去,依旧关机。 如果他不主动联系我们,我们永远都找不到他。 我和妈妈都明白,哥哥心里还藏着恨,恨妈妈把他送人。 19hr就在昨天,当我搬家整理旧物,翻出那本哥哥当初留给我的笔记本,看到里面那张第四套版本的五元钱时,我泪奔了。 岁月无情,二十多年的光阴就这么倏忽而过。 我和哥哥的这辈子,还有多少个二十年? 那个儿时对我百般迁就宠溺的哥哥,漂泊在外,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他要吃上多少苦头? 如果他坚持要还二十年前的债,那么,我理应跟他一起去扛命运安排给我们兄妹的这份沧桑。 曾经的我无能为力,现在的我已经可以。 所以,恳请大家将这篇故事扩散到万能的朋友圈,希望哥哥能够看到。 儿时,他护我周全,余生,我想跟他一起承担。 再苦,又怎么会苦过孤身一人,无家可归? 再难,又怎么会难过兄离子散,骨肉分离? 所以,哥哥,回家吧。 无论你想做王春生,还是李国梁,我都一直陪在你身边。 以家人之名,和你,一起面对从前,一起守望以后。 哥,我们都在盼你回家